“哼!”封平平听他越说越远,冷哼一声。
“你要实在不想跟我门对门,那你就自己找个山头寻一门媳妇,近一点,别太远,我有空就去看你。你有空就给我送点肉,不过你做肉干的手艺实在太差,回头我得好好教教你……”
“你,”封平平实在听不下去,打断他道:“你说这么多说着好玩吗?有一句实话吗?”
“指天为誓!”叶尉缭高声道。
“我们头上是山,没有天。”封平平道。
“初六你怎么这么难伺候,怎么说都不通,那我不说了,我就跟着你做给你看行了吧?”叶尉缭拍拍他肩,叹口气。封平平靠着墙没处躲,到底让他拍着一回。叶尉缭笑道:“你睡吧,我守着。”
“不用……”
“已经是下半夜了,轮到我值夜了,赶紧睡!”
叶尉缭不由分说推他躺倒,封平平打开他手,仍是半躺半坐靠着岩壁闭眼休憩。
叶尉缭仍在他跟前坐着,盯着他眼皮,听着他呼吸。封平平初时觉得别扭,使劲闭着眼睛,犹豫再三要不要挥刀赶他,又不想再听他啰嗦,又说不赢他,慢慢地连日疲累涌上还是睡过去了。
这一觉睡得竟十分安稳,沉沉无梦,只在天明醒来之前有一瞬间恍然不知身处何地,心中一惊,猛地睁开双眼。
睁眼发现他自己横卧在干草上,身上还盖着一个带裂缝的皮裘。
再往前看,叶尉缭坐在洞口,就着洞外的天光手中搓着一条草绳,还摘了一枝花别在衣襟上。他听见封平平的动静,正低头看向这边,笑起来。天光在他身侧镀了一层银辉一般的亮色,笑容仿佛也是亮的。
封平平眨眨眼,还是不知是梦是醒。
叶尉缭已经走到他跟前来,盘腿坐下,把衣襟上的小花拿下来给他别在耳边,笑道:“起床了,太阳晒屁股了。”
封平平伸手摘掉花,本来想丢回给他拿在手里停了停,就拿着了。
“路云安他们一行人刚刚出发,不急,今天之内总能赶到歧坪了,到了再想法混进熊府去打探消息。不过呢,你可是众矢之的,就这么大模大样地走进歧坪总是不妥,那边江湖人士云集,要谁把你给认出来实在麻烦。所以呢,不如乔装改扮?我给你梳头吧,挽两个髻子,插朵花,虽然块头大了点还是能冒充一个壮实姑娘……”叶尉缭不知如何越说越开心。
封平平把手里的花给捏碎了。
他甩开皮裘兜头盖到叶尉缭身上,站起来,收拾了包袱提上就走出山洞去。
“初六!”叶尉缭一边穿皮裘一边追着他喊:“初六你怎么又气了,这不是跟你商量吗?”“你就不怕被认出来吗?你的脸,你的脸明明更多人认识!”封平平回头瞪他一眼,说完又接着往前走。
“可是,想找我生事的人不多,我不找别人就是好的。”叶尉缭道。
“那四个黑衣人呢?不是你的仇家吗?”封平平问道。
“那不打紧,我跟老孙头都猜他们是渭南仲家的,也只是猜测。江湖之远,难说还有其他门派也是这么一种功夫。渭南仲家到底名声在外,就算真是他们的人,也不会光天化日之下对侯府一个籍籍无名的门客动手,所以藏着掖着的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要不是他们,那说不定根本不是冲我来的,所以更不用担心。”
“渭南仲家?跟侯府不是盟友?”封平平奇道。
“是,”叶尉缭道:“他们记恨的不是侯府,只是我,所以伤了侯府的人可是大事。”
封平平在前面站住,转头看着他。叶尉缭清楚明白还有一样关键事情没告诉他,躲也躲不过,笑了笑,道:“这个你也不记得,覃中吕大约也不知道,没有告诉你。渭南仲家的功夫向不外传,外姓人学了去是要杀人灭口的。他们一直说我偷学了他家的功夫,血口喷人,蛮不讲理,我可是正正经经学的!”
“我什么都不记得,我根本就不认识你。”封平平冷声道。
他说完就跳下前面一块山岩,跟着攀住一根长藤,爬上了一面陡峭断壁。叶尉缭追着跳下去,捉住长藤,封平平在断壁顶上双臂运劲将长藤连他一道提了上去,都不用他攀爬。
叶尉缭上到半山,跪坐在对面看着跌坐在地的封平平,山风吹拂,一阵阵略过两人中间,隔着时日,隔着许多经历,确实是不认识的两个人了。
只是望去眉眼依稀,相处下来彼此扶持照看都自然而然,实在似曾相识,不能不认。
“我认识你,你也会认识我,”叶尉缭扬声道:“我叫叶尉缭,父亲叫叶展图,莒县人士,好读兵书,好结交江湖朋友。母亲是安庆宋家的小姐,也会功夫,也做得一手好菜。他们被歹人所害,我在六岁成了孤儿。八岁时候头一回见到你,认了你做我的弟弟,到如今,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第十六章
两人一路远远跟随着路云安一行人,到午间进了歧坪,歧坪地方比双溪镇大上许多,也热闹许多,正逢集市,远近村镇的人都赶在这一处,吃穿用度琳琅满目,卖货买货络绎不绝,还有许多本地吃食也都摆在街面上。
叶尉缭领着封平平在人群里穿行,给他买了顶帽子,还在脖子上裹一圈狐皮遮住半张脸,勉强算乔装改扮了。
其中有个卖药材的把封平平给认出来了,大声招呼他,问他还有没有什么奇货,还问他知不知道双溪镇安老板出事了,强盗闯进门杀人放火,一家人都没了。封平平摇摇头没说话,叶尉缭跟那人打了两句哈哈,赶紧把他牵走了。
一番乔装似乎全无用处,他只得把封平平安置到一间小客栈,按在房里,让他好好坐着哪儿也别去,也别跟什么人照面,自己找到熊府去探探路看看是什么个情形。
封平平并不听他的,被他按坐下去又站起来。
“初六!”叶尉缭佯装生气。
“死的是我师叔,你可以不去,我不能不去。”封平平道。
“你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叶尉缭稍加思索,握着两个拳头举在他面前,道:“两个人都去肯定不行,太显眼。咱们划拳,谁赢了谁去。”
封平平看着他拳头,眨眨眼。
“划拳……三星照、四季财、五魁首……难不成你不会?”叶尉缭恍然笑了笑,道:”也是,覃中吕没事跟你划拳干什么……要是六丫头在就好了,可以跟她要一把箭来玩投壶定输赢,要不我去跟店伙拿把筷子,说不定他们谁有骰子,那就更方便了。”
封平平听到这里,忽然想起点什么,拿出自己包袱翻了翻从最底下摸出来一个小铜盒,打开挂扣,往另一只手掌一倒。
一对骰子骨碌碌停在他手心,色泽陈旧,点数都不清晰了。
叶尉缭看得一愣,一时之间竟而语塞,只是伸手出去,两根指尖搭在那两只骰子上,轻轻拨动。封平平看看他,又低头看看骰子,似乎自己也不甚清楚自己怎么带着这样物件。
“你……”叶尉缭声息一顿,笑了笑,又道:“你倒还留着这个。”
“我也不记得了。”封平平道。
“这是以前我练手用的骰子,实在没吃的时候就上赌坊去混几钱银子,我手气好,每每赢钱,赢到后来就被赌坊的人围着打了。你抱着我裤腿哭,不让我再去赌钱,我实在哄不好你就把骰子交到你手里,让你放心。你傻乎乎地攥着不撒手,以为拿着这个我就不会再被打了。”叶尉缭摇头笑,一边笑一边叹。
他说着,封平平仔细听着,用力想着,想也想不出他这般细致的点滴记忆。于是从他手底下撤开手,捏着那一对骰子往桌面上掷出去。一个四,一个六。
叶尉缭拿起来跟着掷了一把,一对六。
“我手气好。”叶尉缭跟他笑,把骰子交还到他手掌心,拍了拍,道:“你在这里乖乖等我,我去去就回,男子汉大丈夫输了就是输了,不能耍赖。”
封平平把骰子攥紧在拳头里,不服仍是不服,倒没再站起来。
叶尉缭裹着皮裘,戴好帽子就出去了。出门又从门缝里探头回来,哄道:“初六,听话哦。”“走!”封平平气得喝一声。
叶尉缭笑着合上门,跟店伙打听了熊德兴府邸的方位,走到近处,在斜对街茶棚里坐下一边喝茶吃食一边跟人聊起上来。连听带看,知道除了路云安一行人陆续还有些江湖人士也进了熊府,有仪山出来汇合的,也有新近赶到的。街坊看着热闹,都说熊德兴要图谋大事,为民除害。
覃中吕已死,再要除害,这“害”也只能是三尸门。
叶尉缭全无把握之前跟路云安一番说辞能不能把封平平从三尸门撇出去,要是三尸门再接再厉遣人来迎“少主”,那是百口莫辩了。
眼看天色渐晚,从茶棚站起来,往远处绕了一圈复又绕回熊府后头,借着夜色上了墙头静悄悄落在府中,也不藏不躲,只装作是到府的江湖人士大摇大摆地往前走。途中遇到两三拨人,报出假名假字号,互道久仰,竟也应付过去了。
还问到路云安下榻的院落,转头寻过去,院门口守的有熊府家丁,远远看见人影便询问来者何人。叶尉缭的真名假名都不好让家丁通传给院中的人,一闪身到了小径旁大树后。那家丁只当自己眼花,还是向前走了几步,尽责查看。叶尉缭捏着一颗石子弹向小径另一侧树木,击得枝叶响动。趁家丁转头查看的功夫,他从树后绕出去,翻身上了墙而后静静匍匐于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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