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平平只是专心地盯着围拢来的五个人同各人手中兵器,叶尉缭既没看人也没看兵器,他偏头看着院外的景致,从板壁后头站出来能看见的山势多了些,半山上隐隐约约有一道灰白烟气袅袅升腾而起,间或让山风吹得偏一偏,再正回去。
风向不对,一时半刻吹散不过来。
叶尉缭心中叹一声“糟了”,脸上仍旧挂着个笑容,一脸皱皮笑得十分渗人,从封平平肩侧探头出来说道:“在下无事帮帮主李凶,这是无事帮二帮主李煞,今日途径贵宝地远远看见一股凶煞之气,敲了许久的门也无人应只得翻墙进来,给主人家提个醒。行止无端,多有打扰,不过是一片好心,不知各位……”
“叶少爷,”仲维似乎不想听他胡说八道拖延,打断道:“多日不见,还是这么风趣。”
叶尉缭偏头苦笑,初六的兵器亮出来再想隐瞒身份也是多此一举,两手伸到脸上搓了搓几片干皮,露出本来面目。
“叶尉缭?”一边有人轻声叫出来,却是齐云擂见过的仲雁,他的功力在小一辈最为精深,还能扶着椅子半跪起身。“你来干什么!来看我们仲家的笑话吗!”一旁仲莱说道。“莱哥,这时候就别说坏话了。”仲昂劝了他一句。几个上过齐云擂的都在正厅第二张桌上坐着,凑了个齐全。
几位“伯”字辈听来都有些惊疑不定,不知此人此时出现在此间是什么打算,是凶是吉。
便是仲崇彦听见“叶尉缭”这个名字也微微抬头,面色如死灰一般,眼角略过,目中无光也不知他作何想,复又低下头去,只是紧紧抱着他两个死或将死的儿子。
“封少主,”仲维又向封平平说道:“这倒有些为难了,如今你这‘少主’的名号究竟该叫还是不该叫?区区不才,接掌了这个门主,再多一个你实在有些碍事。原本还想着不知要去什么地方找你,既然你自己送上门来,这么客气,还是要跟你道一声谢,将来给三尸门历代门主上香时候多添你一根半根的,你看如何?”
“我不是你们少主。”封平平道。
“他是不是只会说这一句话,你们两个的话都交由你一个人说?”仲维跟封平平说不下去,只得问叶尉缭。
“差不多,等我说不过的时候再交由他来说,”叶尉缭笑道:“仲……不对,还是应该叫你石门主,石门主别急着杀人,我们这一趟过来是给你带了个好消息。”
“哦?”
“洪门主死了。”
“哦!”仲维装模作样地接连叹声,问道:“他本就没有几天好活了,这算什么好消息?”
“总是让石门主安心一些,石门主筹谋多年,也只敢在洪门主重病濒危之际趁隙发难,自然是忌惮他的心智手段,要不是他病得瞻前不顾后,石门主也未必能稳稳当当地当上这个门主。”叶尉缭道。
“这个人,”封平平猎刀轻摆,指了指仲维身边还没死的护卫,道:“是赵延之的轿夫,第四个。”
“原来如此,这位轿夫,你也是看着洪门主人之将死,所以放心大胆地叛了他?怪不得他那么轻易就被捉住了。你是他身边的轿夫,倒也奇了,你竟然不知道他把禄册和寿册放在哪里吗?怎么还不把真本交到石门主手上,要他拿着两本假册子当这么一个空心门主?”叶尉缭存心挑拨,接连追问那轿夫。
“他谁都不信!谁都防着!除了锦妍妍谁也不知道他放在哪里了,程寻寻他们都不知道!”轿夫匆忙争辩,唯恐仲维误会。
“你怎么知道,我手上的不是真本?”仲维问道。
“不是告诉你了吗?洪门主死的时候,我是看着的。洪门主死前还跟我们说了不少话,不过未必是石门主想听的,本人与人为善,报喜不报忧,就不多说了。”叶尉缭言语模糊有意引他发问,说来说去只盼拖得一刻是一刻,或许能刮起一阵山风送来解药烟尘。
“我放过你们一回。”仲维忽道。
“是吗?”叶尉缭道。
“在长乐府,你算聪明的,几次三番地试探我,我几乎以为你看穿了,想杀你。也不是,之前我就想杀你们,我想杀你们两个跟想杀这些个人是一模一样的。”仲维指指地下死去的几人,道:“那时我忍住了,因为韦三少说你要去齐云擂,你想对付仲家。我还以为你去齐云擂能给仲家一个厉害瞧瞧,至少杀掉仲鲲仲鹏其中一个,让这老贼也知道知道疼……结果呢?你到底干什么去了?打着好玩?你们两个,把仲崇堂一直拖累到死,没想过要给他报仇?你们才是狼心狗肺的东西吧,还有脸活着,还有脸站到我面前来?”
“你知道崇堂先生什么!他要是看见你今天这个样子,亲手就杀了你!”叶尉缭神情一肃,厉声道。
“他不配!世上人人都能杀我,只他不配!他管过我一天吗?他自己捡了两个野种当宝一样捧着护着,我算什么?他都没有正眼看过我们母子两个,我娘还整天说他好话,说他是大英雄,大侠,他不是不要我们,是怕委屈了我们……哈,哈哈哈哈,他带着你们逃出家门,想过我们母子两个怎么过活吗?他自己死了,我娘还给他上香,他不配这份香火!”仲维说着从椅上站起来,来来回回地走动,越说越是激愤。
“当年,你难道想跟着一起逃?那是九死一生……”叶尉缭道。
“我不想!这些个人围攻仲崇堂的时候,把我娘跟我都锁在屋里怕我们通风报信,我当时就想了,我才不告诉那个大混蛋,他活该!我娘听着外面的动静哭,我问她有什么好哭的,她还打我,想想就生气!”仲维道。
“你心中的恨也太多了,恨得过来吗?”叶尉缭叹了一声,道:“听说你跟着仲鲲仲鹏回来,我就放心不下,只想跟来看看,我隐约知道你是打着什么主意。因为这些事情我都想过,我年少时候时不时就有一阵着了魔怔一样,只想着怎么回来仲家,怎么一一折磨这些人,怎么要他们追悔莫及,有时想放火,有时想一刀一个杀过去,有时想让他们都跪下来磕头认错,痛哭流涕,再磕我也不宽宥他们。时日艰难的时候,就想得更多些。早年间领着初六一个小娃娃辗转流落,有时候吃不饱穿不暖,他还不听话,哭得停不住吵得头都疼了,我气得狠了甚至想过就把他交给他师叔覃中吕,换覃中吕答应灭了仲家一门。终究舍不得初六,所以又想了别的主意,别的报仇法子。”
封平平回头看他一眼,一撇嘴。
“就想了一下,谁让你惹我生气。”叶尉缭冲他一笑,无声道:“乖。”
“好得很,今日可以让你亲眼见证见证这些人是怎么死的,你想亲手杀几个也由得你,完了我再杀你们。”仲维道。
“我很久很久没这么想了,”叶尉缭道:“早年打着这些坏主意却一样都没干是因为本事不足,说都没说出口是因为崇堂先生,他知道了会生气的。后来,我想都不想了。从我把初六弄丢了,再没心想了。我就只想找到初六,我跟老天爷发了愿心,只要能让初六平平安安地找回来,别的什么都不求了。”
“哈哈,哈哈哈哈,那要恭喜你们情深义重,真让人羡慕,我怎么没有这么好的兄弟,哈哈哈……”仲维听得一阵狂笑,拍着椅背笑得发癫一样,一边笑一边断续说了几句,忽然一抬头,收了全副笑意,冷声道:“是不是指望我这么回答你?想什么好事呢,你跟我说这么多,我更想让你们死了,看着你们就讨厌!你不是挺聪明的,怎么忽然傻成这样,凭你这么一番说辞就想让我收手?”
“那倒不是,不指望你能听进去,只是想打个商量。”叶尉缭无法可想,只得道:“我可以用禄册寿册跟你换这些人的性命。”
第一百三十九章
“禄册寿册在你手中?”那轿夫奇道。
“你要救他们性命?”仲维奇道。
“那倒也不是,”叶尉缭笑道:“大家还不知道吧?从南桥渡过去不远就是早年十诰圣教的总坛,不久就是我无事帮的帮址,开帮在即,大喜的日子,总不好赶上附近巧不巧出些灭门灭族的血腥事情,太不吉利。”
“无事帮?”仲维冷笑几声,道:“我瞧你多事得很,福册禄册在你手里?不说洪一一,锦妍妍会给你?”
“他们被你追得穷途末路,一个将死,一个重伤,只得托付了两本册子。不过也不是给我,是交给了初六。”叶尉缭面不改色,信口诌道:“你不是不知道洪门主有心要初六继任门主,只不过初六不干。锦长老也不愿三尸门从此没了,初六到底是封不闻的儿子,交给他总好过交给旁的什么人。门主之位你已经坐了,我们也不觊觎,禄册寿册在你这个门主手里也比在我们手中有用得多得多,比这一家老少的性命值得多了,不换吗?”
“是吗?”仲维坐回椅中,换了个悠闲坐姿,不紧不慢地问道:“你们是何时何地遇见洪门主夫妇?你说洪门主死了,锦长老人呢?”
“路上。”叶尉缭道。
“你连瞎话都不想编全了?”仲维道。
“编得再全,石门主该不信还是不信的,我说得都是真的倒不用编,石门主只要答应放人,从头到尾巨细无遗地跟你说了又如何?石门主无心放人,我何必浪费口舌?”叶尉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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