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要光明的前途,泽大是他求之不得的平台,他不会为了一个十几年前的旧识放弃这个机会,也没这个必要。即便他们当初有过一段恋情,分开得也不够体面,但那么多年过去,年少的事情放到成人的世界来看,应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程疏想起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泽城落着雪,傅时遇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从外面冲进来,站在门口抖落身上的雪,额前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他解下围巾,露出一张俊朗的脸,眉目被风雪浸染,干净冷冽。
程疏和傅时遇扫过来的视线撞上,两个人一时都没说话,然后程疏沉默地走过去,和傅时遇擦肩而过。
风卷着雪扑面而来,程疏听到傅时遇一声冷笑。那短暂又嘲讽的声音让程疏在风雪之中鼻腔涌上一股热气,又迅速地被吹凉冷却,他最终没回头。
程疏去停车场开了车,路上他开得很小心,用了比正常两倍的时间才到家,洗了澡之后去了书房工作,一直到十点钟才关上电脑回了卧室。
一切都跟平常没什么区别,直到躺上了床闭上眼,白日里的记忆才逐渐浮上来。傅时遇低头打雪的模样,额头上落的一滴雪水,围巾上雅致的暗色方格……所有的细节纤毫毕现,程疏不知道自己竟然看得那么清楚,也记得那么清楚。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想道,那是傅时遇啊。
那是他们自少年分别之后第一次见面。
程疏翻了个身,贴近枕头下面的那个小玩偶。他不再乱想了,他不该乱想。
日子风平浪静地过着,程疏再和傅时遇碰见,也只是简单地打个招呼。傅时遇没再针对过程疏,也没再亲近过他。他们不是同一个院系,再加上大学老师上课时间比较自由,如果不是有心亲近,他们也没那么容易天天碰面。
劳动节假期快到的时候,学校里发了一份通知,要在假期期间举办高校教职工野外拓展活动,要求各院系至少六位青年教师参加,没明目张胆写到纸面上但口头传达的一条隐性附加条件是,最好单身。
这种活动往年也举办过几次,奈何教师们的参与热情极低,公费旅游也当成洪水猛兽,互相推脱,没人愿意去,导致活动很是萧条,中间停办了两年,这才又卷土重来。
这回直接是强制要求了,直接将参与情况和各院系的考核挂钩,可能还会影响到评奖和资金申报,导致各位院长铁面执行。
活动是五个院系一组,各组目的地不相同,文学院和数学院不负多年来相亲相爱伉俪情深的美名,又分到了同一组,目的地是城外一百六十公里处的祈山。
程疏和傅时遇赫然在自家院系的名单之列。
被点名到了头上,程疏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来冒得罪院长的风险。傅时遇则是无可无不可。高校教师再年轻也个个接近三十,再未婚未育的其实说多也不算多。至于文学院,还有点特殊情况,独身主义者在整个泽大独占鳌头,最后东拼西凑出了六个大龄单身男女青年。
傅时遇上车的时候人基本上已经坐齐,只剩了两个位置,程疏旁边一个,他们院董彤老师旁边一个。程疏旁边的位置离他近些,傅时遇也不想显得太刻意地疏远,索性就近坐在了程疏旁边。
郝津是最后一个来的,火急火燎地上了车,四下看了一圈,瞧见董彤旁边唯一的剩位,眼中一亮,冲傅时遇眨眼。
傅时遇笑着收回视线,看旁边的程疏不怎么想搭理他的样子,也不多说废话招人嫌,识相地掏出眼罩准备补个觉。他昨晚被他爹迫害,睡得比狗晚,这会儿午后阳光正好,再被车一晃荡就犯困。
傅老师明明只想当一个普通的人民教师,却总是被迫替他爹处理公司事务,昨晚傅长善扔了一个公司准备投资的项目过来,要求傅时遇做一份投资分析和项目策划。
傅时遇不愿意:“亲爹,您还记得您儿子是教什么的不?我是文学院的又不是商学院的!”
傅长善不为所动:“你金融学位白拿的?”
“我还得写论文呢,反正我不写。”傅时遇继续拒绝,“傅总,您就让傅时彰去写呗,他公司办得风生水起的。”
傅时遇推出他哥挡锅,还不忘挑拨离间:“诶爸,我怎么那天看报道,我哥那公司市值好像快超过您了吧?啧啧,为了不让您在自家大儿子面前丢面子,我实在不能再去败坏家产。”
傅长善段位明显比他高,敌动我仍不动:“你做完这个,我给泽大投资一个新的游泳馆。”
傅时遇:“泽大又不是我的,关我什么事?”
傅长善老神在在:“你不做这个,我便将这些钱投资给你们文学院。你们那院长找我好几次了,想整修大楼是吧?”
“爹!亲爹!”傅时遇撇嘴,“我做。”
结果就是人家出门带零食,傅时遇扛着电脑,里面存着项目表。
傅时遇迷迷瞪瞪地打盹,快睡着的时候车猛一颠簸,傅时遇身子一歪直接砸到了程疏的肩上。还没等程疏做出什么反应,傅时遇已经皱着眉将眼罩扯了下来,头发被他的动作弄得乱糟糟的,有几绺特别不听话地翘起来,阳光下泛着金棕的光。
程疏收回视线,继续看窗外风景。窗玻璃上隐约照出傅时遇的虚影,他随手扒拉着头发,后面的董彤将镜子和梳子一块递给他,傅时遇只接过镜子,整了整头发,觉得又是风流倜傥一社畜,这才满意了,将镜子还给董彤,也不再睡了,靠着椅背玩起手机来。
出了城,周围开始出现连绵的山脉,缀在远处层叠起伏,一开始还都是低矮的山丘,渐渐地山势高起来,在阳光下显出一派青葱之色。
后面的郝津在热情地向董彤介绍,傅时遇边打游戏边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着。
“祈山古时候叫祈灵山,我们先前来这边做过民间调查,当地传说中,祈灵山上有护山神兽,样貌奇特,身上是纯白的,只有两只翅膀是黑色的。”
“说是这只神兽原来在另一座山上,被人施恶法迷了心性,吃了很多人,所以原本白色的两只翅膀就变成了黑色。”
董彤问:“都吃了人了还能当神兽受供奉?”
郝津故意卖关子:“这又是一个非常浪漫的爱情故事了……”
传说祈灵山有神兽,头生角,背生翼,身洁白,翼纯黑,化为人身时,容颜昳丽,背上却有四十七道鞭痕,永不消散。
神兽吃人,沦落为妖,本该遭受天谴,却意外地和前去降服他的道士互生爱慕,最终是道士替神兽担了一半孽债,以自己的永世轮回换取被害之人的福祉,之后幸得摇光之神的帮助,神兽与道士寿命共享,共同走过了千余年的岁月。
傅时遇只在开会和不想动脑时才会打开的消消乐又通过了三个关卡,听完后面郝津兴冲冲的讲述,随口搭话道:“感情这事儿真挺难说,妖兽和道士都能走在一起。”
郝津扒着傅时遇的座椅,说道:“可不是。传说中这神兽的性别也很模糊,说不准还是公的呢。”
傅时遇轻笑了一声,边玩游戏边道:“那还挺有意思。”
程疏淡淡地看了傅时遇一眼,正好被傅时遇看到了。傅时遇问道:“怎么了?”
程疏摇头,傅时遇撇撇嘴,也没再多说什么。
快到地方的时候,领队站起来看了一眼车里,基本上男女分开坐,便轻率地敲定了晚上的住宿:“酒店是两人一间,就按现在坐的位置安排吧,不合适的自己换一下,我等下分发房卡。”
周围乱起来,有几个人商量着互换房间,傅时遇的视线从手机上抬起来,看了一眼旁边的程疏。程疏仍旧看着窗外,没什么表示。
除了运动会那一次,傅时遇看到的程疏总是穿着板板正正的衬衣西裤,显得严肃又不好接近,这次则是罩了一件深灰色的休闲外套,袖口箍着手腕,脸仍是那一张脸,却显得小了好几岁,没多少三十岁的痕迹。
傅时遇见程疏没什么异议,也没说什么,重新靠回椅背玩他的游戏了。
直到下了车进了房间,程疏进浴室去洗澡,傅时遇一个人坐在床上,才察觉到他心里那点微妙的紧张。
不管怎么说,两个人都有过那么一段,虽然最后结果是不欢而散,一别数年后在一个房间睡觉也不由得人心里起波澜。
没多大一会儿,程疏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看傅时遇坐在床上摆弄电脑,随口问道:“你还去洗吗?”
傅时遇本来是想等下吃过饭之后再去洗的,被程疏一问,不知怎么手脚自动地就往浴室跑,淋浴的水流打下来脑子才开始转圈。
他们第一天晚上不进山,住在山脚下的城镇里,周围有许多特色街市可供逛玩,所以虽然酒店提供晚餐,大多数人还是选择三五成群地出去逛小吃街。
傅时遇从浴室出来打理好自己,看到郝津给他发的信息,便扭头问程疏:“一块去吃饭?”
程疏拒绝道:“我在酒店吃就好。”
傅时遇自觉没什么立场多劝,嗯了一声,便一个人下了楼和郝津他们会合。
假期是出游高峰,幸好祈山不算太出名,并且山界绵延几十里,不至于太拥挤,但也足够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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