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点钟的时候。方闵默的电话准时打了过来。易杰点开视频通话,终于又看见了这个两年多没联系过的老朋友——或者说患者,比较贴切。
“哇方闵默,两年没见你了,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变化嘛。”
“好久不见。向阳最近怎么样?”
正在喝水的易杰差点呛到,他放下杯子猛咳几声,气得差点说不出话来。
“你这家伙!我要挂了,再见。”
屏幕里的方闵默的表情这才有些变了:“我看你还挺精神的,就没问了。”
易杰笑了。这家伙还是这么不坦率。
“你最近怎么样?怎么一直都不联系我,我超担心你的耶。”
“我……又从他身边逃走了。”
“我知道。他都跟我说了。”
“啊。他、他生气了吗?”
易杰挑了挑眉,双手环抱在胸前,像老师看着做错事的孩子那样盯了他好一会。屏幕里的方闵默心虚地缩起肩,把目光移向了别处。那副可怜又可爱的样子让易杰不忍心再捉弄他,说道:“你别紧张,他没有生气啦。”
方闵默抬起头,眼眸亮了些。
“只是有些难过。”
他眼底的光又熄灭了。
好一会儿,他问:“你现在还给他做咨询吗?”
“不怎么做了,主要还是聊聊天。”易杰顿了顿,犹豫了一下后,问:“话说那之后你去了哪?自顾自把他送回国调养,还把所有的积蓄都给了他……也不知道你是怎么过来的,也从来都不联系我。”
“我把画卖了。”
“画?你以前画的那些画?”
“嗯。”
“啊……”易杰想起两年前那场轰动国内美术界的拍卖会新闻,恍悟道。
“好吧。那你还打算回来吗?”
屏幕里的方闵默沉默许久。有好一会儿易杰还以为他掉线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屏幕里的方闵默咬着唇,眉头悲伤地纠结在一起,“我好想他,好想见他。”
“两年了,还没能放下吗?那你到底是怎么过来的……”易杰有些惊讶。作为方闵默曾经的主治医生,他知道这家伙的恐慌症有多严重。
方闵默把视线从摄像头上移开,似乎是不愿谈论这个话题。所以易杰不敢再追问,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向阳他,好像总是会梦到你。”易杰说,“如果你继续在他身边,恢复记忆,可能是迟早的事情。”
“……我知道了。”
方闵默还是没有看向镜头。易杰现在才发现他憔悴了许多。
“这样好么?”
“什么?”
“让他想起来。”
“你才是医生,为什么问我。”
“你不是不希望他想起来么。”
屏幕里方闵默的身体晃动了一下,有种被人看穿的无措感。
“你怕他会恨你。”
“你怎么知道?”方闵默的表情终于有了些变化。
易杰看向他的眼神变得怜惜起来,轻轻说道:“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害怕的,无非就是这个。”
“那他会恨我吗?”
易杰沉默了一会,向后一仰靠在了椅子里,无奈地说:“我不知道。不过你之前不是说过,如果还能再遇到的话……”
“就是命了。”方闵默顿了一下,说,“我还是……想再见他一次。”
“你想跟他复合吗?”
“我不敢想。”方闵默顿了顿,易杰发现他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抓自己的手臂,上面布满了红印,“……我不想毁了他。”
“那你要毁了自己么?”易杰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没事。”方闵默发现他注意到了,于是把手藏到了桌子底下。
“方闵默!”
“我没事。”
易杰还没来得及开口,面前的屏幕就黑了下来。
他切断了视频通话。
第14章 第十四章
星期四那天,他和安吾一起在约定的时间到了大董的事务所。
电梯把他们推向三楼,前台的姑娘和蔼可亲地朝他们微笑,让人一下安心许多。说明来意后,姑娘领着他们朝里面走去。
安吾拍了拍向阳有些僵硬的肩膀。
“没事的。”
“嗯。”
向阳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在走过那条不算长的走廊时,这些日子以来的记忆扑面涌来,伴随着他对未来的想象一并展开。经历了漫长的旅程后,他的梦想终于来到咫尺之间。
“呼……”站在门口,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踏进了办公室的大门。
屋内,一个憨厚圆润的身影随着他的进入噌噌噌颠到门前,带着满脸笑容向他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了他。
“向阳啊!哈哈哈,你终于还是来了!”
向阳还没从刚刚自己制造的肃穆气氛中缓过神,也还没看清面前人的脸,只感到一个黑影窜到眼前,随后浑身一紧,倒涌起一股安全感。
“您是……”他好不容易挣脱这个热切的怀抱,看清面前人的脸。
熟悉的圆脸上堆着温暖的笑容,黑框眼镜下的小眼睛眯成了月牙。
“董叔……”他不由自主地叫道。脑海中有画面一闪而过,却像风儿掠过秋天的草原,抓不住它的尾巴。
安吾在后面一脸迷惑地看着他们俩,和向阳对视的时候疑惑地耸了耸肩。
大董邀请两人坐下。他没急着谈关于音乐的事情,倒是端详了向阳许久,就像是看着多年未见的孩子突然长大一般的眼神。
向阳也仔细地看了他一会儿,那和蔼的笑脸像是记忆里晕开的一幅画,似曾相识却不分明。但是,重逢的欣喜确是在慢慢填满胸腔,于是他朝大董露出了第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
大董示意桌子上有糕点可以吃,边问道:“我记得你大学毕业后不是不玩音乐,去了英国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嗯?”我大学毕业后去了英国吗?向阳想。但是他没有说出来,毕竟没必要让大董也为他担心,“啊,回来一段时间了。后来有了机会就又玩音乐啦。”他尴尬地揉了揉头发。
“是这样吗……”大董有些怀疑,但也没有再多问什么,“哼……好吧,你这小子,要不是我在微博上看到你的话题热搜,还不知道你已经回来了呢。今天晚上我请吃饭,咱们好好叙叙旧——安吾也一起来,好吧?”
闻言,安吾直起身子,欣然点头。
这是安吾第一次接触大董。他以前都是在电视里,网络上看到这个憨厚的大叔对着镜头絮叨,有时候甚至让主持人都插不上话来。那时候他还只觉得挺有意思,但直到坐在他身旁后才发现,这是多恼人的本领啊!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转到正题呢?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眉头也无力似地依偎在一起。他用手肘悄悄顶了顶向阳,向阳转过头来,脸上也挂着无奈的笑。他也已经有些接不下话了。
“哎呀,阳啊,你都长这么大了。记得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还是穿着校服的高中生呢。”
“嗯,是啊……”原来我们高中的时候就认识了,向阳暗暗吃惊。
“我还记得你那时候参加全国原创音乐大赛——我就在台下跟旁边的评委说,这孩子以后不得了,不得了啊。”大董眯起自己的小眼睛陷入回忆,发出一阵遗憾的叹息,“没想到你后来居然弃权了……话说你现在该告诉我原因了吧?你当初到底为什么弃权?我那时候还特地去你学校找你来着,你这家伙,果然还是喜欢音乐的,我就知道!”
说到这儿,他快活地伸出手揉了揉向阳的头发。向阳眯起眼睛,感觉大董的手厚实又温暖。
那个国家级的比赛,我选择了弃权吗……向阳听着大董絮叨过去的事情,低着头试图回忆起这段被抽离了的往事,脑海中闪过一些画面,但更多的是一种逐渐上涌的隐秘的苦涩,把他的心紧紧揪住,拉扯着向后退去,像海浪被抽离沙滩,重又跌入深海。
他看着桌子上的合同书,开始迟疑了。
旁边,安吾故作无意地清了清嗓子,端起面前的茶水喝了一口,成功引起大董的注意。他看了看时间,想起了这次见面的主题:
“啊,对了。你们先看看这份合同——你知道,去年我们朝娱因为‘某明星’的丑闻股价暴跌,差点就撑不下去了。后来有个生意人——我也没搞清楚他是不是做生意的,收购了我们百分之五十二的股份,所以我们才撑了过来。我的意思就是,现在在这里我只能算是个老二了,要是你们有什么别的需要,向阳啊,我尽量给你们争取。”
安吾之前在新闻上看到过朝娱股价暴跌后被收购的事情,因为他从来没有在媒体上正式露过面,所以他一直挺好奇那个老板是谁,便开始追问大董。反倒向阳并不是很关心这个,拿着合同开始认真翻看,似乎只要大董在他就放心了。
“老板吗?他其实好像不太关心这些,而且他主要的活动范围似乎不在国内……我不怎么看见他。说白了,大部分的事情都还是我在打理,跟从前没什么两样,只是最后拍板的人换了而已。”大董无奈地耸了耸肩。
“只是为了钱么?真是势利。”向阳啐了一口。他这时候已经放下那沓密密麻麻都是字的纸,拿起桌子上的蔓越莓曲奇嚼了起来。
“哎呀,那倒不能这么说。”大董想了想,接着说道,“其实我也不太了解他……不过呢,在约你们见面之前我有把你们的作品发给他看,询问他的意见。他倒是很欣赏你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