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宿老板记事本儿 (yytheteng)

“现在记，”沈千峰拿起笔，接过易宋递来的身份证。
这是他第一次见他的身份证，照片里的人看上去很嫩，应该是高中的时候拍的。
回忆带着一路的风尘，仆仆而来。
简直不能细想。
沈千峰耳朵有些烫，他不自然地摸了摸。
“我住七天，多少钱？”易宋拿过介绍房间的单子，问他。
沈千峰指了指上面一个标间的价格，“你按这个算。”
“你不是说我是最里面那间吗？”易宋指了指介绍单，“是这个吧？”
那间房是顶配，价格跟标间根本不是一个档次。
“是这样的，”沈千峰记好了易宋的信息，把身份证还给他，“比较凑巧，你是本店的一百位顾客，我们酬宾。”
睁着眼睛说瞎话。
易宋笑了，他接过自己的身份证，说道，“好吧，我先上去放东西。”
“你今晚在这吃吗？”沈千峰叫住他。
“今天有什么菜？”易宋问。
“你想吃什么菜？”沈千峰马上追问。
“还能自己点菜？”易宋奇怪，以前住的民宿好像都是店家做什么给客人吃什么，还没听说能自己点菜的。
“没，我就问问。”沈千峰局促地抠了抠登记本的角。
“我听说这里的啤酒鱼挺好吃的。”易宋说。
“真巧，”沈千峰微笑，“今晚就吃啤酒鱼。”
“好，我先上去，晚点再下来。”易宋抬手看了看表，“七点可以吗？”
“可以。”
沈千峰目送着易宋走上楼，见他身影消失在楼道间，这才旋风一样刮进厨房。
“陈伯，今晚做啤酒鱼。”
陈伯看了眼墙上挂着的钟，“这个点了，鱼都卖光了吧？要不明天？”
“没事，卖光了你去饭店买，我们高价收。”沈千峰也看了眼钟，否决了他的提议。
“干嘛突然想吃鱼了？”陈伯嘟囔起来，指了指案板，“我菜都弄一半了。”
“那个放着明天吃，大不了我们今晚吃宵夜，”沈千峰坚定地说，“今晚，吃鱼。”
“好吧。”陈伯无奈，松了围裙，“我去看看还有没有鱼卖。”
“一定有！”沈千峰推着陈伯的背，把他从厨房推了出来，“陈伯，麻烦你快一点啊，七点之前一定要做好。”
“知道了。”陈伯摆了摆手，推门出了民宿，一边走一边不停念叨，“干嘛突然想吃鱼？发什么神经？”





【二十四】
易宋下楼时鱼已经做好了。
饭桌边围了一堆人，兴高采烈地聊着天南地北的话，沈千峰靠在墙边，兴致缺缺地看着他们。
易宋走了过去，“久等了。”
“没，刚刚好。”沈千峰站直了身，走到厨房里把电饭锅端了出来，“开饭吧。”
他在刚刚这几个小时里已经飞快地整理好了心情，挣扎着抽回了理智。
能怎么样呢？是激动地上去告诉他那些让人为难的旧事还是怅惘着感叹一下，其实我爱了你好多年。
都不可以，时间已经故去太久，现如今陌路已是多年，步调早就乱作一团，没法强行一致。那一刻沈千峰突然无比庆幸自己的身份没有被曝光，不然他连见他一面都要羞愧至死，那他可能现在就卷着铺盖跑路了。
共餐的人中有人认出了易宋，试探地发问，“你是不是那个主持人？”
易宋用餐的礼仪很好，每一口都细嚼慢咽，吃相优雅地仿佛被刻意训练过。他咽下了一块鱼肉，这才回答那个人，“对，你好。”他礼貌地笑了笑。
有人抽气，激动地说，“我看过你的节目！”
“谢谢。”易宋回望着他，同样礼貌地笑着。
“听说你转电台是因为感情原因？”有个女孩子忍不住八卦，眼睛亮亮的，“你真的和赵媛结婚了吗？”
沈千峰呼吸一滞，和众人一起望向易宋。
赵媛，那个和易宋传绯闻的女主持，有说法是易宋转电台就是因为她。
易宋似乎有点被辣到，端起水杯喝了一大口水，这才回答她的问题，“是因为一些感情上的因素，但和她无关。”
与她无关？
那……是不是只是这次工作的变动与她无关？是不是他们真的在一起？甚至已经成家？
沈千峰张了张嘴，满腔疑惑，想了想又咽下了。
不要问，平添伤心。
沈千峰低头吃着饭，努力地不去想更多，努力地维持着淡然的表象，努力地渴望装作什么事都不曾发生。
可还是会忍不住想多看看他。
沈千峰装作听大家谈话的样子，视线跟着众人移动，不时落到易宋身上。
他们问着易宋关于电台的问题，还有一些关于他的问题，易宋很耐心地回答着，礼貌却又有些疏离。
沈千峰心绪兀自澎湃着，很难克制自己过于专注的眼神。
在一次不经意的对视中，沈千峰慌了手脚，他飞快地撇开目光，往盘中夹了一筷子。等吃到嘴里才发现，他夹的是一根辣椒。
“好辣……”沈千峰低声说了一句，赶紧给自己灌了口凉水。
水液顺着喉咙入肚，经过肺腑，压下了几分躁动的心神。
沈千峰突然想起件事，拿出了自己的手机，给X发了张啤酒鱼的照片。
“今天吃鱼，吃到一半才想起要给你拍照，好在卖相还没有被破得太坏，你自己想象味道吧。”沈千峰配送了一张比心的表情。
没回复。
又在忙吧。
一顿饭吃得不算快，散场的时候已经快八点。
沈千峰帮陈伯收拾着碗筷，突然手机震了一下。
X回复了。
“好吃吗？”
鬼使神差地，沈千峰脑子里出现了易宋吃饭的画面。鲜红的西红柿被他送入口中，唇上落着水光，咀嚼的动作慢条斯理，一下一下仿佛和自己心跳重合，食物被咽下的时候，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一上一下，目光顺下去，可以看见前襟露出来的小片肌肤，细腻，光滑，微微反着灯火的光。
沈千峰口干舌燥地咽了咽口水，“……好吃。”
消息发完，这才发现自己的想法差点落入下流的深渊，偷偷地咬了咬自己的舌尖，暗道，“你清醒一点！”
沈千峰端着盘子进了厨房。
门外，易宋对着手机微微笑了笑，站起了身。
“需要我帮忙吗？”易宋走进厨房。
沈千峰简直不敢回头，装作忙碌的样子，背对着他说，“不用了，你去休息吧。”
易宋站在门边，看着沈千峰的背影，没动。
沈千峰觉得自己简直要被他的视线贯穿，连忙找话题闲扯，“你有什么想去的景点吗？”
“我第一次来，”易宋清了清喉咙，微微咳了一下。
沈千峰手下一顿，放下了盘子，洗干净手，转身给易宋递了杯水。
“谢谢。”易宋接过水，喝了一口然后接着说了下去，“我听说隔壁那条步行街很值得一去。”
沈千峰视线落在玻璃的被子上，水色倒映着天花板射下来的光，波光粼粼的。
“其实只是名气大罢了，”沈千峰望着易宋拿杯子的手，有些出神，“现在的古街大多被商业化了，其实清一色的都是酒吧，大同小异。”
易宋点了点头，喝完了杯子里的水。
沈千峰伸手去接他递过来的杯子时，听见易宋突然发问，“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沈千峰手一抖，差点没接住。


【二十五】
“是吗？”沈千峰打着哈哈，尴尬地笑了笑。
易宋没接话，只是专注地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眼里很深。
沈千峰被他看得脑袋充血，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我们初中是一个学校的。”
易宋神色有了稍微变动。
沈千峰看不明白，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好吧，”易宋像是叹气一般说出这么一句话，错开了视线，“难怪看你这么眼熟。”
“那看来我这么多年没怎么变。”沈千峰松了一口气，转身又去摸盘子，水龙头哗啦啦地响，流水不停冲过脏兮兮的盘面。
陈伯吃完饭后去了趟洗手间，这才回到厨房，走到沈千峰旁边叫道，“小沈，这盘子我洗吧。”
“没事，”沈千峰指了指手边放着的盘子，说道，“快洗完了。”
易宋跟着陈伯一起走了过来。
他的气息一下清晰了起来，像是某种洗发水的味道，又像是他特有的，难以准确描述的气味。
沈千峰马上就想起了费洛蒙。
那是一种信息素，无色无味，却让人沉醉。据说当你爱上一个人时，可能在某一个瞬间，你会清晰地闻见它的味道。
真要命。
沈千峰拿手蹭了蹭鼻子。
“你明天有空吗？”易宋问他，“一个人乱逛好像很难抓到精髓，我想找人带我玩一圈。或者你有认识的导游可以推荐吗？”
沈千峰没转身，低头看手里的碗，“我得看店，可能没空。”
陈伯适时地拆了自家老板的台，“不就是在店里逛逛嘛，这有什么有空没空的，小沈，你就陪人家去玩一下吧，我看你整天在屋子里带着也怪闷的，是时候出去兜兜风了。”
“不是，”沈千峰挣扎道，“没人看着不好。”
“我替你看呗，”陈伯收拾着案板，碗筷磕碰的声音乒呤乓啷地响，“反正现在房间都定满了，也没有新客，我顾得来。”
“……那真是谢谢您啊。”沈千峰一脸菜色。
“呲。”
身后传来笑声，沈千峰转过身看了过去。
易宋的手松松地握了个拳，拿关节压着嘴唇，眼睛微微弯起来，笑意浓浓，“没关系，你不想去就待在店里吧，我自己一个人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