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年级三千米比赛即将开始,运动员陆陆续续聚集到跑道上。曲凌恭趁热身时间,快速跑到张钧若面前,嘱咐道:“一会开始的时候,你就慢慢跑,跟在最后一名后面就可以了,到后段有力气就冲,没有力气别逞能啊。”
张钧若澄澈的墨瞳望了望曲凌恭,什么也没说……
曲凌恭已经习惯了呆在张钧若的“不交往人类名单”里,对于张钧若的置若罔闻,不以为忤。
虽然没有说话,曲凌恭觉得张钧若接受了自己的善意提醒,不会逞能冲名次了,结果枪声一响,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已经坐在观众席上的曲公子,端着高倍望远镜一迭声的骂:“我草,这个神经病,上来跑这么快干嘛?!”
可能是跑得太急了,可能是呛了风,曲凌恭透过镜片觉察到张钧若表情有一点不对劲。
事实证明曲凌恭的判断是正确的,两圈下来,稍稍占据领先优势的张钧若,逐渐被后面紧跟着的几个人一一超越,艰难地与前面的选手维持着一定距离,一只手忍不住按住了胃部。
“该死!”放下望远镜,曲凌恭噌地站起,长腿跨过一排座椅,跃到了过道中央。
韩光宇看曲凌恭突然露了这么矫捷的一手,诧异地问:“曲凌恭,你干嘛?”
“张钧若好像岔气了。”撂下这句话,曲凌恭就疾步朝看台出口跑去。
场上数圈数的人本来就挺多,多了曲凌恭一个,也没有人多加在意。
曲凌恭略一凝神,就找到了张钧若的身影,看到张钧若跑过来时,眉头深锁,表情痛苦,赶忙迎了过去,配合着张钧若的节奏,在他身边并肩跑着。
“岔气了吗?别勉强了。”
张钧若用嘴喘着气,对曲凌恭不予置评。
“这不是逞能的时候,就算你排第16名,也对总分影响不大。”曲凌恭焦急地劝说。
张钧若:“……”
曲凌恭:“听我说,张钧若……”
短促的几声哨声响起,打枪的体育老师站在梯形台上,手指着曲凌恭,示意他马上离开赛场,曲凌恭只好啧了一声,停下脚步。
曲凌恭没有离开跑道多远,就站在出入场的门口,看着张钧若表情痛苦地撑过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几圈,大部分选手的速度都有减慢,几乎都是强弩之末了。但包括张钧若在内的前面几个选手,才开始真正的角逐。
曲凌恭看张钧若加快的速度,双拳握紧,眉头皱出了一道深沟。
张钧若的脸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红色蔓延到了原本白皙的脖颈,眼神空洞洞的,额头上汗水涔涔而下。曲凌恭真想跑上去把张钧若拉下来。一个校运动会,让他跑出了拼命的架势。
撞过了冲线,张钧若直接倒在地上,肺里像有一团火在烧,灼烤得他不能呼吸,胃里喉咙里都像是有火舌在疯狂舔舐,痛苦不已。塑胶跑道上,鼻腔里充斥着难闻的胶味,耳朵里全是自己擂鼓一样的心跳声。张钧若脑子里昏昏沉沉,有一瞬间的昏厥。
曲凌恭第一时间跑到张钧若身边,看到趴在地上,像一只离水濒死的鱼一样张着嘴不住踹息的张钧若,又气又怜。单膝跪地,陪他慢慢恢复。
——第一,这个结果赔上了半条命,不值!就这么争强好胜,把人的好心建议当耳旁风。
张钧若在跑道的终点趴了很久,直到闫肃、骆可可、罗霄都来了。罗霄上前想要扶起张钧若,曲凌恭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再等一会。
耳鸣结合着擂鼓的心跳声终于变小了,喉咙和胃里的烧灼感也渐渐平复,张钧若这时感到一阵一阵的头晕,但是远比刚才好受多了。
曲凌恭从背后扳起他的身子,帮他慢慢站了起来,闫肃适时环过张钧若一只手臂,搭在自己肩上,跟曲凌恭架着张钧若离开会场。
张钧若发现自己脚下虚浮,一点力气都没有,各种光斑云翳随着两人的步伐,在眼前肆意晃动,胸口恶寒,一阵强烈的呕吐感涌了上来。
“唔……”张钧若抽回手臂,捂住嘴,向前跪倒,曲凌恭顺势稳住了他的身体,环紧了他的肩膀,待看明白他的窘境时,直接打横抱起张钧若,快步跑向不远处的卫生间。
*
单间里,隔着一条薄薄的门板,张钧若翻肠搅肚的呕吐声,断断续续响了十分钟,听得洗手台前的曲凌恭心尖直颤。
门终于开了,潮红退的干净,张钧若顶着一张惨白惨白的脸,身形摇晃的走出来,这回连一丝血色也没有了。
靠在墙边,看着张钧若洗漱完毕,曲凌恭问:“你没事吧?”
张钧若用双手拄着洗手台,因为小腿肌肉一抽一抽的跳着,又搜肠刮肚的吐了半天,现在真的有点要站不住了。
“没事,谢谢你。”
谢谢我什么,大概是谢谢我抱着他来卫生间吧。肯定不是谢谢我好意提醒他别逞强。曲凌恭想。
“就那么想拿第一?连命也不要了?”
张钧若惨白的脸上,浮起一抹笑,像是自嘲,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本来没打算这么拼命,听到曲凌恭叮嘱自己不要逞强就这样了。
大概,在心里的某个地方,对那些东西还有些不甘心吧。
曲凌恭又一次目睹了张钧若的笑颜,比第一次更加凄绝,让他看得揪心——他都不会好好笑的吗?
张钧若像一个多边切割的棱镜,能从不同角度看到折射出来的不同光泽,有时温润谦和,有时冰冷淡薄,有时深邃难懂,有时凄惶落寞,他真想打破这些表面的铜墙铁壁,去内部的世界,看看谜底到底是什么?
“哎,你笑什么?”
张钧若眼睛转了转,嘴角轻轻一扯,用被胃液烧灼的有点喑哑的嗓子说道:“我笑你曲公子不食人间烟火,我当然想得第一,长跑项目第一的奖品是我想要的。”
“奖品?一个S—zone的限量版双肩包?”
“对!”
“那破玩意有什么好的,你想要的话,我送你。”
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微弱的轻哼,张钧若抬眼在曲凌恭脸上逡巡,重复道:“所以说你曲公子不食人间烟火。”
看到曲凌恭呆愣愣的神情,张钧若微微阖了一下眼帘,提了一口气,拖着虚浮的双腿,向看台方向走去。
坚固严密的面具不知为何出现了一道小小的龟裂,掉下了细碎的一角,望着张钧若瘦削的脊背,曲凌恭想到。
☆、撩撩撩~
张钧若一回看台,周围便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各路送来的慰问品不计其数。
头还是晕眩的,嗓子被倒流的胃液灼伤,连说话都成了折磨,张钧若没有精力一一拒绝礼物,只好任凭他们在四周越积越多。
他用双臂拄着膝盖,把头埋在手掌里,单薄的脊背蜷成一个弧形,抵挡胃部蹿起的一阵一阵恶寒。
一片混沌的脑子里,有个声音默默问自己,刚才自己是怎么了?本来已经打算把曲凌恭当空气,不理会他的所有言行,却还是会意气用事。并为自己的举动想出那么拙劣的理由……
他不想让曲凌恭知道自己因为他的言语有所反应。大概身体虚弱到了极点时,心就会跟着不坚定吧。
陈芳一直满脸怜惜地打量着张钧若——张钧若这孩子真是太好了,瞅把自己累成什么样了。去年长跑也是没人报,闫肃把自己报上了,才跑了一个不上不下的名次,可见张钧若能拿第一,是多不容易。
走到张钧若身边,陈芳怜爱地拂了拂张钧若的额发,温蔼道:“钧若啊,我看你不太舒服,先去休息室歇着吧,等结束了,我再找人叫你。”
众女生也是一脸心疼地瞅着张钧若。骆可可自告奋勇,“陈老师,我知道休息室在哪,我送张钧若过去。”
张钧若本来在默默忍受着身体的不适,听到陈芳和骆可可的话,赶紧强打精神,撑起平时的温良面孔,说:“我没事啊,陈老师,我就是跑累了,坐着歇一会就……”
呼啦一声,一个黑色加绒外套盖在了张钧若头上,张钧若向后看去,穿着红色五号运动背心的曲凌恭挑着眉,面露不豫。
“我不用……”张钧若回手就把衣服撇回曲凌恭怀里,曲凌恭顺势接住,大手一甩,又把衣服盖在了张钧若头上,张钧若皱眉瞪视:“……”
陈芳和骆可可傻站在一边,本来是劝张钧若下去休息,结果横生枝节,曲凌恭突然插了一杠子,场面一下陷入僵持。
曲凌恭嘴角一勾,半威胁着道:“要不就穿上,要不就——我抱你下去……”
张钧若太阳穴一阵刺痛:“……”
两个人你来我往,看得周围群众一愣一愣,摸不着头脑。
张钧若回想刚才自己强忍呕吐感,意识模糊的瞬间,被曲凌恭一把抱起时的晕眩,胃部又有些痉挛抽痛,只好赌气一样抿了抿嘴,把衣服松松垮垮地披在背上,转回了身。
曲凌恭不动声色的笑笑,刚才张钧若在卫生间里与平时迥异的言行,给了他灵感。他打算另辟蹊径,找一套“不走寻常路”的相处模式。既然官道大路走不通,不妨试试旁门左道。这么激他一下,果然,初见成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