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既完全 (江淹道)

　　唱片机里的钢琴还在继续叮叮咚咚，只教人心烦意乱。
　　“我，还有几位学校的领导，都收到了一份邮件。这个事情性质非常不好，几位领导都对你有了严重的意见。我是你的直属上司，给你一次解释的机会，到底怎么回事？”
　　“什么邮件？”余落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他想知道这个邮件到底说了什么，是什么人发的。
　　“一封匿名的邮件。”主任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是你和一个……男性的照片。我再问一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想当面和您说。”余落冷静下来，手撑着桌面静立。
　　他回卧室取出一套西装，新做的米灰格子料子。换上衣服，带上车钥匙下楼的时候，他还没想好怎么处理。
　　约好的地点是一家茶室，主任难得提前到了，手里拎着电脑包，站在门口抽烟，看到余落的车，招了招手，把烟踩灭就走进去了。
　　余落把手机关机，打开车门走下去。
　　“我个人……其实很肯定你的教学工作，余落你应该知道。”主任喝了口茶，“就不说你的私事怎么样，但是这种事情，在你的工作上是要命的！”
　　“我……知道。”余落看着他，平静地开口。
　　“上面已经直接说你的作风问题了，这搞不好让你以后怎么办？”主任愁眉苦脸地一口喝完了杯子里的茶水。
　　余落没有开口，他低头看着那封邮件。是从一个匿名的邮箱发过来的，据主任说，几个校区领导都已经收到了同样的内容。
　　照片里是余落的脸，和一个男人的背影。那个男人的手放在余落的脖子上，距离比较近。
　　“如果只是一张照片就算了，这么多！”主任用手揉了揉眼眶，“我恐怕保不了你。”
　　余落沉默地看着他，过了半晌，“我想知道，您也觉得我个人作风有问题。”
　　“唉。”主任抬起头，叹了口气，“我要是觉得有问题，就直接汇报处理你了。”
　　“他是我，男朋友。”
　　主任看他，依然皱着眉，但是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当时刚确定关系，只是住在同一家酒店。”余落想了想，继续说下去，“我，对一些事情，很失望。”
　　“现在恐怕你的工作，难说。”主任想抽烟，摸了摸烟，看了眼墙上“请勿吸烟”的牌子，又放在桌子上。“我会尽力帮你，我说过，你也就是我孩子这么大的年纪，前途很重要啊，余落。”
　　“谢谢你，主任。”余落润了润发干的喉咙，“我去下洗手间。”
　　用冷水冲了下脸，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脑子里乱糟糟的，各种声音冒了出来，父亲严厉地骂声：“什么都做不好！”
　　那又怎么样？他反问身体里的那道声音，发梢上的水滴落在眼角，余落狠狠地闭上眼睛。
　　“主任，我不否定这些照片上是我，但是我的个人生活跟工作无关。”余落重新回到座位，“所以，如果学校无法接受，我辞职。”
　　“现在是假期，这件事情目前只有几个人知道，但是现实环境怎么样，你应该比我清楚。”主任站起来，脸色很严肃，“你做好准备，我也只能开口给你说说话。”
　　“谢谢主任。”
　　“先等消息吧，避一避风头，项目接着做，那个他们管不了，回去吧。”主任走之前还是皱着眉，出了门点了一支烟。
　　余落上了车，给手机开机，看着开屏动画闪烁，也点了烟，开着窗猛吸了一口。
　　他想起来，出门的时候唱片机还没关。
　　公司的会开了整整三个小时，几个重要的案子都大概讨论出了个头绪。霍杨走出会议室定外卖，给秦亮家的小可爱订了个奶茶压压惊。他想了想，又给包括自己在内的几个老年人也点了杯无糖奶茶。
　　不就是今晚跑步机一小时的事么，呵。
　　霍杨站在落地玻璃前看着对面的咖啡店，上次的花草已经长得很茂盛了。他给余落发消息，问他要不要过来玩。
　　余落没回复。
　　霍杨回办公室，开完会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他把隔间的门关上，拧了一把秦亮的胳膊，“说，你俩咋回事？”
　　“杨你掐疼我了……”
　　“又来了！”霍杨锤了秦亮一拳头，“坦白从宽。”
　　“就跟你之前说的一样啊，刚开始社交软件上看到的，跟我距离特近，接过一见面发现是你手下的小孩。”
　　“你真的很敢，办公室恋情？”霍杨啧了一声，“你不怕搞出事。”
　　“我怕啊，但这得看人啊，我又不瞎。你出去别瞎说啊，咱公司别的同事不知道。”
　　“我也不傻。”霍杨翻了个白眼。


第六十二章
　　唱片机还在循环钢琴曲，余落拨过唱针，关上了音箱。下午的天微微发灰，一副将要下雨的样子。
　　他往红茶里加了冰块，挤进去半只柠檬的汁。喝到嘴里，慢慢酸至发苦的味道，余落皱起眉，放下杯子，重新坐到电脑前面，关上了数据页面，把论文的第一稿存档了一下。
　　打印机吐出新鲜的热乎乎地白色打印纸，余落合上了电脑，手臂枕头往后靠了靠座椅。
　　霍杨发来的信息还放在手机的状态栏，他没有回复霍杨，只是看着新的消息弹出来，霍杨问他怎么不看手机。
　　屏幕熄灭，余落端起酸透的红茶抿了一口，猜了猜那封邮件的发送者，现在在哪里庆祝。
　　霍杨回来的时候，余落已经写好了一篇粗略的辞职报告。
　　“余落？”霍杨开门的同时声音响起来，“你在家吗？”
　　“在。”余落把椅子转过一个角度，朝着门口挥了挥纸。
　　“我给你发消息不回，还以为你去干什么了。”霍杨把领带拽了两下，松松垮垮地搭在脖子上。
　　余落没说话，低头看了看纸上的黑色字迹，揉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里。
　　“什么啊？”霍杨走过来，疑惑地看他。
　　“辞职申请。”余落没动，伸手把笔记本打开，黑色的屏幕反光，里面映出他的脸。
　　“什么？！”霍杨把纸团从垃圾桶捡起来，展开之后，标题跳出来：“余落个人辞职申请”
　　“发生什么了余落？”霍杨把他的肩膀硬掰过来，看着余落垂着眼睛的脸，“出什么事了？”
　　余落抬起眼，冲他笑了笑，摊了下手，“现在真的可以放假了。”
　　“你工作出问题了吗？”霍杨安慰性地也笑了一下，“不至于吧。”
　　“没……也算吧。你出镜了，学校对我生活作风有严重意见。”
　　“怎么回事？”霍杨紧张起来，拉了把椅子，坐在一旁，“你……什么人故意针对你吗？”
　　“我大概有个猜测。”余落偏了偏头，脸色变得好看一点了，他站起来靠在桌沿，“有人在伦敦拍了我们在酒店的照片，给领导发了邮件。”
　　“我草他大爷。”霍杨把胳膊肘怼到桌面上，脸色变了几变，“拍到你了？”
　　“嗯。”余落点点头，伸手摸了摸霍杨的手臂，“没有拍到你的脸，但是也能看出来是个男人。”
　　“系主任今天找我，我下午出去了一趟。他是提前给我打声招呼，估计明天学校会打电话通知我。”余落舔舔嘴唇，继续说完了剩下的话。
　　霍杨无语地低头，他揉了揉脸，“你坐下吧。”
　　把余落按坐在椅子上之后，霍杨自己在屋子里跺来跺去，郁闷，烦躁，这种情绪都窝在了心里，看见余落就心疼，他越走越气。
　　“别走了，我都眼花了，去洗个澡吧。”余落反而朝他笑了一下。
　　“不，我陪陪你。”
　　“去洗，都出汗了，我不要不洗澡的人陪。”余落站起来，拿了把椅子和一本书，“我坐浴室外面，你陪我说话。”
　　霍杨打开花洒，水流迅速的打湿了他的衣服，他抹了把脸，走到镜子旁边，一只手撑在玻璃的边缘，看着里面的自己。
　　他突然很后悔，为什么要一时冲动跑到伦敦。
　　余落的声音隔了一道门，听起来变得沉了一点：“主任的意思，估计我只能辞职。”
　　“余落……我突然有点……”
　　“什么？”
　　“都是因为我去了伦敦找你，我真的是……”
　　门外传来余落的笑声，带着一点爽快一样的情绪。
　　“什么工作比你值钱，霍杨？”
　　霍杨抬起胳膊，脱下衣服，对着镜子笑了起来，“没有那种工作。”
　　“之前也想过要换，没什么助推力。这次就这样吧，把藏在后面的鬼揪出来，我就告别校园了。”
　　“你……我怕你受影响。”
　　“有一些吧，主要是怕拍到你的脸，我去当面确认了一下，没有，至少对方没发出来。”余落的声音很轻，混在水流里，“我没什么在怕的。”
　　“余落。”霍杨闭着眼睛，水顺着头发流到脸上。
　　“嗯？”
　　“此处不留爷。”霍杨把花洒关上，声音变得清晰起来。
　　余落把书反扣在地毯上，看着客厅里夕阳折射的颜色笑了起来：“自有留爷处。”
　　第二天早上十点多余落才醒过来，他看了眼床头的闹钟，愣了一下，又打开手机重新确认了一遍，才用手捂了捂脸，是真的已经十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