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内心默念贺从容的名字,心想:
“比你先走一步,我就不会崩溃了。”
“可是这里。”他残缺的手掌盖在胸前,“好痛。”
“为什么我们俩不能在一起。”
黎峥想到这里,豁然开朗,是啊,当初是他跟老天爷祈愿说,如果有什么惩罚,一并让他承担就行了,这样贺从容就能……就能……
下午答应明天去见他,然而现在这副样子,果然不行啊。
对不起,我食言了。
他脑内闪过所有他跟贺从容的过往,眼角微微发热,只是现在任由医护人员搬来搬去,毫无知觉——
“你为什么,要送我水。”
“不是送,是你应得的。”
“多谢你替我找回了节奏。”
“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明天把伞还我就行。”
“黎峥,抬起头来。”
“不能逃,不能躲,你必须要让他们知道,你不是一个懦弱可欺的受气包。”
“老师,我跟黎峥结对。”
“我们……有血缘关系……不能再这样下去。”
“你……是我弟弟。”
“我不能害你。”
“就算你不害我,我也会害你。”
“你别想逃走。”
“和我一起下地狱。”
“黎峥,你疯了。”
“我早就疯了。”
“我不想把你让给任何人。”
“我早就不是那个黎峥。”
“以前的黎峥,早就死了。”
“我想占有你,想拥有你,想让你成为我的所有物。”
“就算你是我哥哥,那又如何。”
“我只想跟你在一起,不论别人怎么说,我都不想放开你。”
“随便你怎么恨我,我只想把你禁锢在我的身边。”
“其实,高中那时候我就已经喜欢你了。很恶心吧,一个又丑又黑的胖子喜欢你。”
“我痛苦了很久,也想了很久,自从知道你是我哥,就一直想把这件事藏在心底,带到棺材里便功成名就。”
“高二退学那段时间我就想过,这辈子不会再遇见你了,断了这份念想,我会像个普通男人结婚生子。”
“你只是曾经出现在我生命里的意外而已,就像烟火,稍纵即逝,你不属于我。”
“可老天爷又让我遇见你,我忍不住了,如果再不抓住机会,我这辈子都会恨自己。是我高估自己,也低估了对你的这份情。”
“可笑吧。”
“我自私、善妒、黑暗甚至卑鄙可耻,根本不是你所爱的那个黎……”
“……”
“我不允许你这样贬低自己。”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好,好到让我这么多年,一直忘不了你。”
“黎峥,你以为高中的时候,只有你一个人的暗恋吗?”
“为什么,不说一声就离开,你知不知道,我多难受。”
“我爱你。”
“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黎峥,不要走。”
那张看不出容貌的脸上扬起笑容,似乎很满足的模样。
“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就算死,也心甘情愿。”
贺从容是他生命里最温暖的光,如果不是贺从容,他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反社会?厌恶人类?应该都会有,甚至更多,黎峥不知道。
但正是贺从容,他才不会怨恨世界,反而选择仍旧爱着这个世界。
因为这个世界,有贺从容。
“车牌号为XXXXXX的车主黎某经抢救无效,当场死亡,警方正在联系他的亲属。”
半夜,贺从容睡不着,从床上爬了起来,拿出纸笔,想了许久,终是落笔——
“写给黎峥的信:
发现这个病时,我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我妈也是这个病走了。
写到此处,贺从容哽咽了一下。
这个病很难彻底根治,就好像在脑袋里安了个定时炸弹,随时被引爆,无法控制。
我每天都辗转反侧无法入睡,我贪恋和你在一起的时光,但我知道老天爷不允许我们这样,这是违背常伦的孽缘。迟早有一天,我们会受到惩罚,但如果要惩罚,我希望被惩罚的那个人是我,我想让你幸福,你太苦了,从小到大,都那么累,我只希望你好好活着,获得属于你自己的幸福。
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跟你道别,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离开这个时间,如果你看到这封信也不要怪我,的确是我没勇气跟你当面道歉。
这是手术前一晚写的,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平安出来,许主任说只有20%的成功率,但是为了你,我也要搏一搏。
匆匆几十年,来人世间走一遭,最不后悔的事就是遇见你。”
署名,贺从容。
写完这封信,贺从容已经泣不成声,他把信折好,安放在床头,准备一大早拜托护士把这封信交给黎峥。
他望向窗外月光,又想起黎峥最让他动容的时刻,那时贺从容年少,说话不经大脑,单刀直入地问他为什么要护着花坛的花,黎峥说:“你只要用心对待它,它就会回应你,开出美丽的花报答。”“这样的事情,难道不让人动心吗?”
贺从容闭上了眼睛,缓慢地握紧拳头。
手术进行到下午一点,异常艰难,但好歹有惊无险,贺从容脑内所有复发的肿瘤全部摘除,许主任舒了口气,还没过麻醉的贺从容正躺在床上,原本准备下一场手术的他正要离开,却忽然被护士拦住了去路,语气异常焦急:
“贺从容的家属昨晚在三环的车祸中去世了!”
“什么?”
许主任一惊,护士那边也不知道如何处理这棘手的情况,只好向许主任询问解决办法,许主任一想,楚文没几天就要回来了,等楚文回来再让他跟贺从容解释比较好。
“这样,这个消息你先不要告诉贺从容,让他好好养病。”
“好的。”
等贺从容醒过来,已经过了一天,他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找黎峥,没想到,他挺过来了,黎峥呢?可是他现在发不出一点声音,护工赶紧给他递上水,他喝了半口,问道:
“你有看到……我弟弟吗?”
“啊,那个个子高高的小伙子吗?”
“对。”
“没看见啊,是不是这两天有事?”
“你等一下,我给你叫医生。”
贺从容点头,把水杯放在柜子上,视线刚好触及到他前一晚写给黎峥的信,心下放了一块大石,他现在只要好好养病,谁都不能阻止他跟黎峥在一起。
主刀的许主任过来吩咐贺从容现在医院静养半个月,反正床位不是问题,正好楚文度蜜月回来了,让他没事就过来看看他的情况。贺从容向许主任致谢,想要开口问他有没有看见黎峥,很快就想起他没见过黎峥,只好作罢。贺从容刚醒,精神还不是很好,昏昏沉沉地倒在床上,没一会儿又睡着了。
梦见黎峥了,贺从容冲了过去,紧紧抱住他——
“我成功了!成功了!”
“手术成功了!我们挺过来了!”
他激动地搂住黎峥,黎峥却没有他想象的激动,只是环抱着他,眉眼柔得化作一团水,他浑身都是耀眼的光辉,刺得贺从容睁不开眼睛,一向喜穿黑衣的他竟然换了套白衣,那触感真实至极,黎峥的手像往常一样捋过他额前的发丝,俯身在他额上落下一吻:
“看见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以后好好照顾自己。”
“你要去哪儿!”
面前的黎峥渐渐变淡,直至透明,贺从容抓不住他的手,无论怎么抱他,都是空虚,黎峥站在他面前仍旧笑着,两人手指隔空相握,淡淡光辉从他的身上褪去,他也越变越淡,只是仍旧念着:
“好好活着。”
从梦中惊醒,贺从容躺在床上,心乱如麻,他到处找手机,只想给黎峥打电话,确认他的存在,翻箱倒柜抽出手机,才发现手机已经没电,这会儿也只能耐着性子充电,直至能开机为止。
贺从容躺在床上,不安地敲着身下的床单,不会的,一定只是他多想,黎峥不会出意外,他一向很健康,连小感冒都没有,不会的……他想到有一次梦见黎峥出车祸,等他赶到医院时,黎峥已经走了,他不敢想象梦中那满是血雾的场景,他也不敢想没有黎峥的世界,如果没有黎峥,他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终于开机,贺从容连续播了三次,黎峥都没有接电话,他内心的不安越来越大,未接号码里有同一号码连续播了他手机两次,他没有在意,谁知就在他挂掉第四次通话时,那个播了他手机两次的号码又打进来了——
“喂,你好,请问你是黎峥的家属吗?”
“砰——”
手机瞬间掉在地上。
“你好,请问你是黎峥的家属吗?”
他不信。
楚文正好进了病房,他看见贺从容满脸是泪,一愣,问道:“你都知道了?”
赶到公安交警事故处理部门时,贺从容差点没有倒在门前,那里摆满了没有人认领的尸体,可是他一眼就看见了他的黎峥,右手无名指上安静地躺着跟他一模一样的对戒,贺从容甚至连走近的勇气都没有,他没有哭,也没有吼,认领尸体中心充斥着这场事故死亡人员的家属,仿佛人间炼狱的嚎哭、辱骂,公安们只是冰冷地催促着尽量把家属领回去处理,楚文看出了贺从容的反常,立刻拽住他的胳膊,出声时,发现自己嗓子也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