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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剧性死亡 第一部完结 (六味地煌丸)


  窥探着任何可以抢夺的东西。
  废都的住户从来不会暴露在地表上,顺着肮脏曲折的下水道深入地下,才是这座城市最为热闹的“市中心”。阴暗潮湿的地下甬道扭曲着同废弃的铁路接轨,昏黄的灯光无法照亮每一个人影,来往的过客无不遮遮掩掩行色匆匆,他们习惯佝偻着身子快步躲过微弱的灯火,习惯行走在黏腻的黑暗深处。
  他们不习惯阳光,也不喜欢阳光。
  三年前印桐被Christie挖出来的时候曾有幸观光过这座小城,彼时他披着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破大衣走在坑坑洼洼的羊肠小道上,跟着Christie的背影一路走得踉踉跄跄,倾倒的高楼大厦上残存的幕墙勾勒出他漆黑的剪影,遥远的天空上灰蒙蒙的,只留下一圈圈刺眼的阳光。
  他没有在方圆百里见到一个活物,却被如影随行的视线扎得千疮百孔。他低着头掩着脸,踩着Christie的步子穿过坍塌倾颓的废墟,那些贪婪的视线便目送着他们钻过包裹着废城的高大围墙,验证了公民身份,乘上回中央城的悬浮车。
  这地方不可能存在“学校”,印桐想,没有人会建议流浪者接受教育。
  这是一个充斥着犯罪与暴力的地方,道德根本不值一提,就连驻扎在它的城墙下的政府军也不是为了保护人民,而是为了监管城墙内的“暴民”。
  他们需要日日夜夜保持戒备,时刻提防着那群“野蛮人”的抢掠。他们要保护的只有那栋实验楼——那栋曝晒在刺眼阳光下的,与废都格格不入的白楼。


第20章 .告白
  那栋楼里是做什么的?
  印桐放下光笔,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彼时他坐在Christie的身旁,隔着悬浮车的车窗向后远眺着这座腐朽的城市。白塔于他而言只是一栋色泽分明的地标,“干净”得就像垃圾堆里的白猫。
  他记得那时候Christie还没有现在这么偏执刻薄,她只是扳正了印桐的脑袋,略带嫌弃地说道:“别看了,那不是什么好地方。”
  ——有什么地方可以称之为“好地方”呢?
  印桐想。
  ——Christie大概只是特别“讨厌”这个地方。
  Christie讨厌的东西十有**都和印桐的过去有关,所以这座糟糕的垃圾场应该也和他有什么千丝万缕的关系。
  印桐展开信纸,接着看向日记的下一行。白纸黑字里写得分明,日记的主人在听完董天天的一番话后冲去了校医院,他试图搞清楚现在发生的一切,试图从指导员身上得到问题的答案。
  他走得很急,甚至来不及思考董天天这番话的含义,他在【10月26日】这天抛弃了以往的理智,就像是有什么事情占据了他的思维,以至于他根本无暇顾及指导员的离开,难以躲避董天天的语言陷阱。
  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被诱导了。
  印桐摩擦着泛黄的信纸,脆弱的纸张在他的指腹间发出细小的悲鸣。
  安静的清晨里只剩下中央空调机械的杂音,稀薄的晨光穿过冰冷的窗户照亮了地板上细小的污迹。他出神地看着那些污迹,仿佛能透过开裂的砖纹深藏的淤泥。
  那些裂纹在他的视野里炸开,渐次蔓延了整块地板。
  印桐突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一时间竟难以置信地倒抽了一口凉气。他想着倘若这信里的一切只是寄信者编出的故事,那么根据小说里的基本规则来看,每一个出场人物都应该有他存在的意义。
  剧情只有环环相扣才能向下推动,如果指导员的出现是为了孤立日记的主人,无人理睬是为了绷紧他的神经,校园暴力是为了让他屈服,前期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他能成为一个合格(听话)的小白鼠】,那么谭笑的死亡是为了什么呢?
  只是为了给他腾出一个实验品(A3214)的空缺?
  不是的,不可能这么简单。印桐将日记翻回开头,用指腹摩擦着最初的那行墨迹。
  【谭笑死了。】
  他想着也许日记主人的慌乱,和谭笑的死亡有关。
  ……
  【谭笑为什么要跳楼?】
  印桐顺着日记纸上整齐的笔迹向下读。
  【他们说,她是为了自由。
  我知道不是的。
  尽管我无法理解她跳楼的原因,“自由”这种说法却根本不成立。我可以笃定她不会为了追求这种“高尚”的情操而让自己的脑袋破个窟窿,她是个肤浅的人,会在500万现金和2000万张彩票里,选择现金的那种。
  她不相信希望。
  我也不相信。
  所以我无法理解她跳楼的理由,哪怕我亲眼看着她为了所谓的“未来”而将自己的脑袋砸了个窟窿。
  是的,昨天夜里,她跳楼的那个瞬间,我就站在离她不过十步远的地方。
  我亲眼看着她跳了下去。
  我不太愿意回想这件事,然而我几乎每时每刻都能看见谭笑那张摔烂的脸。同学像她、老师像她,每个阴影每个角落都仿佛隐藏着她瘦弱的身影。她笑着,目光无神地望着我,右半边脑袋布满血迹,和她那头海藻般的头发黏在一起。
  令人作呕。
  我逃了课,躲在一楼的卫生间里吐得头晕目眩。冰冷的自来水穿过老旧的水龙头砸向我的太阳穴,震得我脑袋里只剩下轰鸣的水声。
  我在空无一人的卫生间里“赫赫”地喘着粗气,像那些因为压力过大而抽搐的孩子们一样颤抖着狼狈不堪。我不知道其他人会不会遇见这样的事,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因为看见个死人就吐得昏天黑地。我只知道我自己的承受能力大概不怎么优秀,我接受不了,也无法接受有个人在我面前摔成一滩烂泥。
  哪怕我不喜欢她。
  我将视线放回洗手台前的镜子上,看着冰冷的镜面里自己苍白的脸。我试图将注意力重新挪回指导员身上,去想想他的模样,想想我可爱的小太阳,可我做不到。
  谭笑那张血淋淋的脸总会突然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或者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的镜面上。
  水声轰鸣作响,我却只听见了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剧烈的心跳,空旷的洗手间里只有我一个人,我望着溢满水池的冷水,甚至不敢回头。
  那只是个意外。
  我试图说服自己。
  我无法说服自己。
  因为打从一开始我对谭笑就没有一丝好感,在昨夜之前的数十个深夜里,我甚至无数次希望她去死。
  她想要抢走我的指导员。
  她不该那么做,不能那么做,那是我仅剩的东西了。
  他是我的。
  ……
  这件事开始于十天前的一个傍晚。
  我记得那是个暴雨天,18:45,测验结束的铃声伴随着同学们的欢呼声一同响起,而后戛然而止于谭笑的到来。
  谭笑站在后门外,浑身浸满了雨水,湿透的校服紧贴着厚重的毛衣堆成一团,看上去就像实验室里被用来挂衣服的骨架模型。
  她没有说话,湿漉漉的板鞋在地上印下一个个深色的脚印,四散而去的同学们不约而同地缄默不言,没有一个人同谭笑搭话,就好像她只是一团没有实体的空气。
  他们看不见她,就好像看不见我一样。
  铺天盖地的雨声吞噬掉细碎的杂音,谭笑穿过人群安静地走进来,瘦削的小腿异样地颤抖着,就像两根老旧干裂的拐杖。她从我身边走过,绕过最后一排的桌椅径直走向我的指导员,我忍不住伸手拦了她一下——我本想拽住她的袖子,却没想到她打了个踉跄摔在了桌子上,发出一声刺耳的杂音。
  指导员转过头。他的视线划过我的指尖停留在谭笑身上,眸色干净而澄澈:“出什么事了?”
  我看见他皱着眉,三两步跨过来抻着谭笑的胳膊让她坐在椅子上,我听到他又问了一遍:“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可谭笑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我杵着扫把站在最后一排,怔愣着就像在罚站一样。指导员用眼神示意我先出去一下,我却装作没看见,固执地走到黑板前,用粉笔在两个值日生的名字上画了把小伞。
  我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理,就好像离开这里就输了一样。
  谭笑站在指导员面前哭得梨花带雨,我听到她那几声细声细气的抽噎,只觉得手里的粉笔都像是烙铁,烫得我随时想扔出去。
  她说了什么来着?
  我记不清了。我的记忆就像碾在黑板上的粉笔屑,随着无数模糊的光影碎成了烫人的白灰。它们时而拧成谭笑哭泣的脸,时而将泪水变成血水覆盖她半张污浊的面容,时而又将那些可怖的伤口拼接在我的指导员脸上,就像在预告他的死亡。
  我无法回忆这一切事故的源头,甚至一度想不起来自己是为什么走到了如今的地步。父亲的背影在我的脑海里渐行渐远最终和母亲重叠,我的人生好像总是在失去,我终将一无所有。
  在谭笑已经死透了的现在,我依旧一无所有。
  我离开卫生间,跑出教学楼,穿过操场直奔校医院。银白色的铁闸门在阳光下亮得刺眼,一道道栏杆就像囚禁着野兽的笼子。我踉跄着跑进医院一楼的大厅,电梯停下的提示音仿佛模糊地存在于另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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