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芬芳 (豆荚张)

　　夏正宇撇撇嘴角，没再说话。
　　中心医院是三甲医院，它下属的体检中心也是名声在外，难约是真的。到了医院，夏正宇仔细看了看奶奶这个体检包括的项目，发现确实个个都是认真挑选配置的。
　　但就是这么精心，他才担心。
　　毕竟父母都是医生，他不刻意去了解，也会耳濡目染地知道，这样的体检套餐约下来，是多难的事情。凭夏俊的财力和社会人脉，达成可能约等于零。
　　但这些，他不敢和奶奶说，只先陪着人一个一个项目去走了。至于夏俊，一到医院，人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全部项目走下来，半个上午就过去了。
　　奶奶为了体检，早饭还没吃。夏正宇给她要了一杯葡萄糖水，让她先坐着休息会儿，他出去买一份早餐回来。
　　十分钟后，他再回到医院，看到奶奶身边坐了个人，陆怀霆。
　　他刹那间毛骨悚然，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去，一把将人揪起来推到一边。
　　这短暂的路程之间，他脑子里已经对夏俊身上的一系列反常有了联想——工作和车是陆怀霆给的，这个体检套餐是陆怀霆安排的。夏俊这个蠢蛋傀儡！
　　“你想干什么？”他站在陆怀霆面前，一副剑拔弩张姿态。
　　陆怀霆刚刚被用力推了一下，步履稍微踉跄，但很快又好整以暇了，笑着迎视夏正宇：“你不要一看到我就紧张，我好久没见奶奶了，就是过来看看。是吧，奶奶？”
　　“你少给我装个人！”夏正宇整个挡在奶奶面前，质问陆怀霆，“这个体检套餐，是不是你支使夏俊来怂恿我奶奶做的？你到底什么心思？”
　　陆怀霆挪动两步，好能看到奶奶，做出一副歉疚的样子：“奶奶，您一定要相信我，我小时候不懂事，是因为太想得到大人的认可了，才会跑到您面前说那些话的。这么久了，我一直都很后悔，听小夏叔叔说，您暑假里身体就不太舒服，我就赶紧安排了这个体检。怕我自己请您，您不愿意欠我的人情，才让小夏叔叔代我表达心意的。”
　　“你闭嘴！”夏正宇冷冷地斥道，转过身，把手里的早餐塞给奶奶。“先吃点东西，我们一会儿就回家。”
　　“正宇……”奶奶轻轻喊了他一声。
　　他却飞快地打断她：“奶奶，你先别说了。”
　　他的睫毛轻轻颤抖，目光垂落地上，不愿意和她对视。
　　她就明白了，这孩子仍然介意当初的事情。既是放不下她被陆怀霆气得垂危的耻辱，也是放不下自己被陆怀霆污言秽语曝光的羞辱。
　　她不言语了，拿起那份早餐，默默地去往另一处座位。
　　奶奶走了，夏正宇的心理负担小了许多，剑拔弩张的姿态收敛了一点。一吸鼻子，坐了下来，仰脸看着陆怀霆。
　　“你有什么目的，直接说吧，别搞这些有的没的。”
　　陆怀霆也看着他，眼神中透出几分观察的兴致。
　　片刻，笑道：“你比一个多月前，镇定很多嘛。挺不错的，成长真快。”
　　夏正宇不语，只盯着他。
　　他也坐了下来，就在夏正宇旁边的座位。夏正宇毫不犹豫地换了一张椅子，跟他隔开一座。
　　“你这么急着离开我干什么？你现在不是已经都明白了，我对你没意思吗，还怕什么？”他倒是把话说明白了。
　　夏正宇轻哼一声：“我怕病毒太强。”
　　闻言，陆怀霆不生气，反而笑出了声，听起来确实透着愉快情绪：“好，你真不怕我了。很好，特别好，进步非常大。”
　　“你废话真的多。”夏正宇瞟过来，那眼神比起在闻熙面前的时候，厌恶情绪强烈十倍。
　　“你脾气也真的大，我真不理解，我哥喜欢你什么。”陆怀霆的口气听起来像要说正经事儿了，顿了顿，道，“我只有要求，你帮我劝我哥跟我们合作，必须成功。”
　　这种说正经事的口气，真的欠揍。
　　可夏正宇不能揍他，只好忍了。
　　“如果我不呢？”
　　“那我就骚扰你，和你奶奶。”
　　夏正宇被他的无赖气得一口气涌到喉咙口：“你有病啊？”
　　“对啊。”陆怀霆面无表情，眼神冰凉，“我有病，你跟病人计较？”
　　夏正宇：“……”
　　他觉得自己从来没见过这么理直气壮的无赖，一时间被气得有点思路打结。一个多月前，他觉得这人是个魔鬼，现在觉得，他简直就是个小鬼。
　　阎王殿里那种又横又不讲理的小鬼。
　　他冷静了一下，让自己理性一点，道：“我问过他，你们公司那个项目也不是非跟他合作不可，哪家搞城市绿化的公司都可以做，为什么非得要他来？他也只是刚刚想发展花卉种植而已，根本还没正式入行，客观考量，他根本不是你们最好的选择吧？”
　　陆怀霆听了，又笑了，那笑声略带轻蔑：“你懂什么？”
　　他趾高气昂，话语间都带着居高临下的味道，反问得语焉不详，对夏正宇刚才认真说的一通，全然不放在眼里。
　　谁都是心气高的年轻人，夏正宇心里不服，不屈。
　　本来，他最近就暗暗在学着用成年人的视角去看待问题，希望能让自己尽快地理解闻熙所面临的新环境，新形势。
　　校园和外面，总归是不一样的，他不希望再像个学生一样处处要闻熙提点和宽容，他希望能真的帮得上什么。至少，不要拖后腿。
　　而陆怀霆这个态度，无异于在说他没有资格对闻熙现在的事置喙。
　　两人僵住。
　　他不愿意失了风度回嘴，陆怀霆则像是在想什么，沉默在两人之中持续了好一阵子，最后是奶奶过来打破僵局。
　　“正宇，你们谈好了吗？”奶奶手上捏着塑料袋，问。
　　夏正宇急忙把刚才那副端着的坐姿摆正，轻咳了一声，又揉了揉鼻尖，余光瞥一眼陆怀霆，见他没什么要说的样子，便起身了。
　　“好了，我们回家吧。”
　　“我送你们吧。”陆怀霆也跟着站起来，表情居然还挺真诚，“公司有事儿，小夏叔叔被叫回去了，送不了你们，让我代劳吧。”
　　奶奶听了，没有表态。
　　夏正宇有些犹豫。他觉得自己只和陆怀霆聊到一半，理智上希望有机会把话完全说明白，感情上又不愿意跟他呆在一起。何况是一辆车里。
　　陆怀霆看看他表情，又道：“小宇，你们回家那么远的路，你也不想让奶奶摇公交吧？”
　　真特么会点穴。夏正宇有些厌恶地皱了邹眉，却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便松了态度，点点头。
　　陆怀霆送他们回到家，自觉地没有进家门。奶奶知道夏正宇跟他嫌隙深，也只说了谢，没邀请人坐一坐。
　　夏正宇开门见山：“闻熙想怎么做他的事情，是他自己的选择，我可以帮你劝一下，但保证成功是不可能的。”
　　陆怀霆听了，摇摇头：“那不行，我必须要他回来。”
　　“你……”夏正宇觉得，自己真是能被他轻易气死，如果总跟他这么斗，不用俩月，就能练出世外高人般的耐性和气度了。
　　“我愿意帮你，是因为我觉得他跟你们合作也不错，不是受你要挟，你不要在这里无理取闹。”
　　“你不是受我要挟？”陆怀霆笑笑地说，“好，那我就好好要挟你一下。如果你不帮我做成这件事，我会经常出现在你面前，会告诉奶奶，你现在的男朋友是我哥。你叔还在我们公司里，他什么德性你比我清楚，稍微指使一下，他什么事儿做不出来？”
　　夏正宇紧抿着唇，迫使自己不要动手——那太幼稚，不合适了。
　　“哦，对了。”陆怀霆低头看了看手表，“我哥今天估计是回不来了，你的生日晚饭，不必等他了。”
　　闻言，夏正宇蓦地一慌：“他怎么了？”
　　陆怀霆看着他：“告诉你也没什么，C市下了接连两天暴雨，他考察的那片地的上游有个坝口泄洪了。昨天傍晚他过去看的时候，为了救一个落水小孩儿，自己差点被冲走了。”
　　“他现在在哪里？！”夏正宇的心揪了起来，呼吸仿佛凝滞在鼻腔中。
　　他才想起来，从昨晚到现在，自己都没有收到闻熙的信息。而按照闻熙的性格，既然亲口让他带奶奶去看中医，怎么可能一直不过问情况？
　　陆怀霆打开车门：“我现在要去看他，你去吗？”


第四十章
　　“几点钟了？”
　　闻熙是忽然间醒过来的。他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脑子里把自己躺在这里的前因后果都捋清楚了。转头看到庄泽进来，冷静地问道。
　　庄泽见他醒了，放下手里的快餐盒，看一眼手表，说：“快五点了。”
　　“还有高铁回去吗？”闻熙支肘坐起来，一刹那头晕得厉害，有个地方还疼。他抬手摸了摸，脑袋上那一片确实有一小块凸起。
　　他记得那是在水里磕的，也不知道是什么物体。水力太强，当时还挺疼的。
　　这一会儿的时间，庄泽已经查好了他的问题：“车有，座没了。而且医生建议你再观察观察，你呛进去的水不少，那河道里的水很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