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芬芳 (豆荚张)

　　“我就是想跟你说这件事，既然走到了这一步，我希望你能更了解我。了解以后，再想想要和我走到哪一天，走到哪里去，好不好？”
　　他的语气平平淡淡的，有点像他平时讲课的样子，可又不是一回事。
　　夏正宇没来由地有点紧张，目光不错地盯着他，想解读他的意思——“好好了解”，是了解什么？了解以后，自己会怎样？最重要的是，他是不是想说，他完全不了解他？
　　“哪天方便的话，你也来一趟我家吧，我带你走走我们那边。我的小学，初中，A大……”闻熙放开他的手，笑得很温暖，“你慢慢来了解我。”
　　随着他抽开手，夏正宇感到自己手背上的温度凉了下去，他下意识去看闻熙的手指……真长，真白，骨节真好看，看得人着迷。
　　“正宇？”
　　“嗯，我知道。等我奶奶在白眼狼那边呆腻回来了，我就去你那边。”夏正宇大声回答，假装自己没有走神。
　　闻熙不揭穿他，笑容溢出几分宠溺：“好，我等你联系。”
　　夏正宇做出认真的表情，肯定地点点头。
　　“还有，霆的事……”闻熙叹了口气，“我会想办法解决的，你不用担心他对你说的话。”
　　提到陆怀霆，夏正宇心里就一片阴霾，脸上立刻显出不悦神色，点点头，说：“好，我就当没有遇到过他。”
　　闻熙抬手捋了捋他耳边的头发，忽而低声问头说：“头发又长了，开学前记得要剪掉了。”然后站起身，“我先回去了。”
　　“哦……”夏正宇垂下眼眸，也跟着站起来。
　　把人送到门口，他照例看着他在拐角处背影消失。
　　闻熙走以后，他才觉得，这座两年多只有他和奶奶在的房子，实在是有些大了。大得一旦只有一个人，空气中立刻充满了孤独寂寞的分子。他忽然有那么一点后悔，没留着闻熙。
　　他脑子里还浮想着闻熙刚才手指的模样，心情还溺在对闻熙的迷恋中。
　　这种迷恋，在认识不久的时候，是单纯的对闻熙美貌的喜爱，是本能的欲望驱使。后来逐渐掺杂了别的东西，时常无端端觉得闻熙很熟悉，迷恋就变成依恋，浓稠了很多，他自己搞不清楚，那成分该如何解构。
　　暑假到这里，已经过去小半，高三总是要提前开学的。
　　之前班里为聚会旅行建立的群，很快变成分班讨论群，“以成绩为标准”分班的说法，得到了据说是校方消息的证实，大家都在讨论自己的去向，参考整个年级的老师和过去几年的安排，推测自己会是谁教。
　　关于自己会分到哪儿，夏正宇倒是不担心了。他拼了命的高二最后阶段，为他带来的报酬很丰厚，无论是总分还是平均分，他是稳进重点班的。
　　如今，只差一点没确定——闻熙到底会不会教到重点班。
　　他给闻熙发信息问，闻熙只回“暂无定论”。这么暂无着，他渐渐就有了那么一点忐忑，怕万事俱备，东风就是不来。他越急，越想见闻熙，催着奶奶回来。
　　开学前的三天，奶奶终于回来了。
　　掐头去尾，也就是半个月多没见面，奶奶看起来胖了不少。脖子上带着一串红玛瑙石的首饰，把她的脸衬得很有肉，还白。看来在夏俊那边过得还不错。
　　他原想挖苦两句夏俊，看到奶奶人，也就算了。不看僧面看佛面，既然奶奶是好的，他就能对白眼狼像对一个人。
　　奶奶回家第二天，他就去赴和闻熙的约。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有一段日子了，他觉得这次出门是件有点隆重的事。为此，他起得很早，夹着被子躺在床上，用手机查了一堆“简单打扮”的方式。
　　“小宇，出来吃早饭了！”奶奶来敲门。
　　这次没打算喊多次，敲完就推门了：“哟，打扮呢？”
　　奶奶吃惊地看着他，眼里透出笑意。夏正宇害臊，但床上一堆试过的衣服，他窘得没话辩别，干脆就不辩了，胡说道：“对啊，要去同学聚会，不得帅一点吗？”
　　“你不是和你闻老师见面吗？”奶奶略带疑惑得反问。
　　夏正宇一听，猝不及防，有点慌：“谁说，我干嘛放假还要见老师……唉，算了，颜维珍女士，您偷听我聊语音呢？”
　　“哪有偷听，路过听到，怪我耳朵灵吗？”奶奶佯装板着脸。
　　夏正宇顿了顿，两人互相沉默儿。
　　过了一会儿，他上前捏了捏奶奶的脸，又冲她笑，挂着讨好表情，不好意思地撒娇：“奶奶，我有事情想告诉你，你不要骂我，别生我的气。”
　　“我晓得你想说什么，我也有事情想跟你说。”奶奶拿下他的手，轻轻地叹了口气，眼神难得有慈祥的味道，柔声道，“你先去吧，回来了，我找你讲话。”
　　说完，奶奶拍拍他手背，出去了。
　　夏正宇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松了一口气，有温暖弥漫开。


第三十章
　　颜维珍女士，并不是一个天然开放的老太太。她和大部分传统的老人一样，曾经相当抵触同性恋，就算接受别人家的孩子搞，也不接受自己家出这个状况。
　　能得今天的态度，都是大悲大悟的结果。
　　她人活到这个岁数，配偶早亡，又失去骨肉至亲，小儿子是个放浪多变不靠谱的，身边就只有一个孙子……因此，很多事情也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比起计较夏正宇喜欢什么样的人才对，她倒是更在意孙子怎样才能活的开心，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更妥当。夏正宇喜欢闻熙，她老早就看了出来，闻熙能让夏正宇振作起来学习，她也很安心。
　　她现在的计较很简单，闻熙年纪大，又有老师的身份在，总归比那些毛头小子靠谱。他们要是能处对象，算好事，不算坏事。
　　所以这天，她满心欣慰地送夏正宇出门，看着孙子走到街角拐弯，才回家。
　　她这个暑假去小儿子夏俊那边住，回来之前，先上自己的中医那边捡了一堆药。那老中医给她看了一年多的病了，看的都是些腰骨疼痛之类的。按摩保健的时候多，开药的时候少。这次，给她捏了几个穴位后，破天荒开了不少药。
　　她煎着药，满肚子为夏正宇做的盘算，一蹲小半刻钟。再站起来的时候，顿时眼前一花，脑袋眩晕，身体往后倒，跌撞在后面的椅子上，撑着扶手堪堪站稳。缓了好一会儿，头晕才散去。
　　这个事儿，不能让夏正宇知道。她想着。
　　这时候，夏正宇刚刚上了前往约会目的地的地铁。
　　从和闻熙默认这段关系开始，他们一次正经的约会也没有。今天这一趟，算是头一回。他满脑子幻想，迫不及待。
　　第一站，是闻熙的家。他特地嘱咐闻熙不要来接他，下了地铁，他按着地址，用手机导航走过去。路上碰到水果摊，懂事地拎了几斤。
　　从大马路绕进小巷子，又拐到处于A城唯一内河边上的老居民区，终于看到地址名称上的街道名称，最后在一处蔷薇满墙头的门前停住。
　　夕照路82号，没错了。
　　他拍了两次门，然后拘谨地站在门侧等。听到里面有了动静，更紧张了，下意识吸吸鼻子，盯着一簇开得正盛的蔷薇花。不一会儿，门开了，是闻熙。
　　他微笑着看他，说：“进来吧。”
　　夏正宇有点忐忑，往门里探了探视线。
　　这是老式的独栋房子，A城土生土长的人家才有这样的房子，里面有院子。他看到院子里也是各种各样的花草，还有一个木架子，上面攀着的不知道是什么植物。
　　“你爸……在吗？”夏正宇小声地问。
　　“在，他想见你。”闻熙明确地说。
　　这话有点把夏正宇吓了一跳，他今天本来想跟闻熙说，奶奶那边态度不错，不会对他们有什么为难，结果就在这边得到一样的好消息——喜悦未免来得太密集，令人不禁惶恐。
　　“他，他……你都跟他，说了？”夏正宇舌头打结。
　　闻熙点点头：“没说太多，只说是个小朋友，他能猜到。你放心，”他抬起手搭上夏正宇的肩膀，轻轻捏了捏，“他不用你讨开心，见见你，满足好奇心，就出去了。”
　　夏正宇吐吐舌头，“嗯”一声，跟他进门。
　　院子的花草植物，比刚才在门外粗略看那一眼所见的，要繁茂得多。这里面的大大小小的盆栽数不清，种类丰富，墙边甚至还挖了一道水渠供养水生植物。
　　“爸。”闻熙朝一个角落喊。
　　那边站起来个男人，一手拎喷水壶，一手举小铲子。他穿着款式最简单的衬衫，搭配同样简单的长裤，看起来朴素而讲究。令人吃惊的是，他的精神状态很年轻，说他不到四十也有人信。
　　夏正宇看得有点呆，愣了片刻，慌忙鞠躬喊：“叔叔好。”
　　“你好。”他回道，没有笑，但表情和态度颇为友好，像是个面冷心热的人。
　　闻熙大方拉起夏正宇的手，走过去，向他介绍：“这是夏正宇。”又对夏正宇说，“我爸以前做的是室内植物研究，后来包括整个观赏植物大类，所以种了很多花草。”
　　夏正宇环视了一周，冲闻熙父亲道：“太漂亮了，我在外面瞄一眼就很惊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