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太后隔得不远,萧子虞便走着去,贾元春乖觉,也不说话,柔顺跟在萧子虞身后。萧子虞自出了仁康宫,嘴角虽然还带着笑,贾元春却心里打战,他看起来极不耐烦,使得周围气氛为之一肃,虽人来人往,除不带感情的请安声外,静寂得可怕。
贾元春知道皇上对她不满了,惶恐之余,又忍不住心寒。想当初在潜邸时,皇上也曾嘘寒问暖,把她捧在手心里,如今连看一眼都懒得。就因为冯皇后生产那日,曾在园子里碰见她,没找到皇后被暗害的证据,就直接迁怒于她。
行至仁康宫门口,萧子虞丢下句“贾昭容身子乏了,就先回丽春殿吧,改日朕去看你。”便进去了,贾昭容只好回丽春殿。
今日皇上明着给贾昭容没脸,过不多时宫里就得传开。深宫里,宫人们打发日子的调剂便是蜚短流长,又难免有妒忌心强的,加以修饰,最后的版本往往会耸人听闻,或许明日就有贾昭容被打入冷宫的消息传遍了。
相比于掌握着后宫宫务的仁寿太后,仁康太后才是个富贵闲人,每日除了看看皇孙,便是大把空闲时间,她也习惯,并不觉得寂寞。
仁康太后比仁寿太后小五岁,今年才四十七岁,看起来却差了十岁有余,大概是因为心静平和的缘故。她早年在冷宫伤了元气,身体算不得太好,三天两头总要吃药,连带着觉也少,每日一大早就醒了。
萧子虞进暖阁里的时候,仁康太后正抱着一只慵懒的猫儿,合着眼睛听小宫女念书听,竹心正给她捏肩膀,听见通传的声音,挥手让小宫女下去了。
萧子虞请了安,坐在仁康太后身边,“娘亲,今日身子感觉还好?”
仁康太后温温柔柔抚着怀里猫儿的脊背,道:“很好,倒是你,水心跟我抱怨说你总不肯好好用膳,非要哄着才肯吃一点。”仁康太后想到水心跟她说的话,掌不住笑了。
萧子虞呼吸滞了一下,“娘亲,你莫听水心胡说,回头儿臣定要罚她。”除了看着他长大的水心,旁的人谁敢这么说,没大没小的。
竹心跟水心又不一样,她跟御膳房大总管苏散结成菜户,故而早早挽起了妇人头饰,不像水心是自梳,甘愿一生不嫁人。竹心笑着插话,“太后娘娘您瞧,皇上恼羞成怒了,若这样便罚水心,奴婢第一个叫屈。”
萧子虞摇摇头,“竟连句气话也不让说了。”
仁康太后叹气,“你这孩子,我就知道说了也白说,你从小就有主意的很,我这当娘的管也管不得了。”
萧子虞赔笑道:“这回春闱,山东亦有子弟来京,娘亲若想,可以召进宫来叙叙。”山东指的便是仁康太后娘家了,齐家子弟甚多,盘踞在山东非同小可。新帝登基正是势力重新洗牌的时候,作为外戚,齐家怎么可能放弃向京城拓展的机会,所以这回,齐家不光会把年轻子弟带来,还有适龄的女孩儿充作秀女。
仁康太后嗔怪看他一眼,“就你乖觉,拿这事填塞我,若再传出你糟践身子的事儿来,看我怎么治你。”想了一下,又伤感,“这一晃就是二十多年,连哥哥们的样子都不大记得了。”
萧子虞笑道:“这有何难,娘亲想见家里人,儿臣请来便是了。”
“是了,总有机会见上。”仁康太后忽道,“怎么没见文渊来宫里?”仁康太后当年还被软禁在冷宫的时候,逢年过节随萧子虞一道去看她的总有林璧,两人关系要好的紧,自萧子虞登基后就极少见了,年后更没了踪迹。
萧子虞面色如常,“文渊在孝里呢,不好进宫。”
“你又哄我。”仁康太后白他一眼,“什么孝连面都见不得?”
萧子虞叹气,“娘亲怎么想起他来?总归还是囫囵个的,少不了他一条腿。”
仁康太后伸手拍他,“说的什么话!算了,你既什么都不告诉我这个娘亲,就赶紧走吧,省的气的我头疼。”
萧子虞唯有苦笑,这种事可怎么说。
***
萧子虞回到乾清宫,顺嘴吩咐韩成子赏赐了贾昭容一连串的物什,都是些摆设和珠宝钗环,而后并没急着处理奏折,先去偏殿里看他方五个月不到的儿子。
小孩儿白胖白胖的,见谁都笑,极招人疼。圆滚滚的大眼,左颊同样有个酒涡,仁康太后说跟萧子虞小时一模一样。萧子虞一手托着萧臻屁股,一手托着小孩儿脖颈,姿势比开始熟练多了,小孩儿也不会不舒服。
作为萧子虞第一个皇子,自是受宠,萧臻光奶娘就有八个,底下伺候的太监宫女十几,都是精挑细选的。
萧子虞一一过问大皇子什么时辰醒的,吃了几回奶,拉了几回,奶娘恭敬答了才放心。
小婴儿穿着大红的袄裤,脖子里只带了一个小巧的金长命锁,再无其他,露着粉红色的牙龈“啊、啊”的叫唤,口水滴滴答答的,见萧子虞不理他,两只小手使劲够萧子虞的头发。萧子虞正听奶娘说话,没防住果真被揪住了头发,登时头皮被揪的生疼,奶娘忙上前来掰婴儿的手。
那奶娘是从内务府选上来的,长得眉清目秀的少妇,初见天子便怕得很,好一会还没把萧子虞的头发解出来,手上也不敢使大劲,一时急得头上冒汗。萧子虞也没生气,“别弄了,让他抓着吧,小孩家没多大力气。”奶娘轻应了声退后几步,仍旧垂首站着。
萧子虞笑问,“你姓什么?原来没看见你。”倒不怪他粗心,萧臻身边伺候最得力的是刘嬷嬷,回话的也是她,其余奶娘萧子虞也没大注意。
那少妇道,“回皇上,奴婢夫家姓陈,刘嬷嬷去看大皇子新做的衣裳了,奴婢是昨日新来的,顶替王嬷嬷,其余嬷嬷们都去吃饭了。”
姓王的奶娘感了风寒,已被送出宫去,这便是新送来的了,萧子虞点头,“恩,朕知道了。”随口赏了奶娘几件东西,“既在臻儿身边伺候,少不得日日看见朕,不必太过拘谨。”
少妇忙跪下谢恩,身子还是僵硬的很,就差同手同脚了,萧子虞便挥手让她下去。
一时水心来问事情,萧子虞应了,把怀里的萧臻放进婴儿床里,正想直起腰来,没成想萧臻的手攥的紧实,头发被薅的生疼,萧子虞只好就着弯腰的姿势不动,“小子,松手。”他长眉微皱,向萧臻道。
萧臻哪里听得懂他的话,正是敢捋虎须的年纪,才不轻易松手,以为萧子虞在跟他玩笑,笑的更欢实了,小手还一扯一拽的。萧子虞伸手戳儿子腮帮,结果戳了一手小儿口涎,他看了看,将右手口水尽数抹在萧臻衣衫上。
“皇上!”水心忙上前来,“哪能随便捏小孩子,您可千万住手。”
萧子虞笑道,“你来的正好,赶紧把朕头发弄出来。”
水心想了一想,从腰上解下一个颜色鲜艳的荷包,在萧臻眼前晃了两下,萧臻的视线立刻被荷包吸住了,揪着萧子虞的手也松开够那荷包。
水心却不把荷包给萧臻,因怕他吃进嘴里不干净,仍旧系在腰上,笑道:“大皇子自然是喜欢皇上才抓着不放。”
小孩儿丢了头发,荷包也没捞着,立时不满,一撇嘴就想哭,萧子虞忙把食指塞进他手心让他握着才好了,“竟是个难缠的霸王。”
于是又呆了会,直到仁寿太后和仁康太后来了萧子虞才能解脱。
第 49 章
此时已转过年后,众大臣便拟年号建元,称建元元年。
太上皇的身体越来越差,相对的,他更加暴躁昏聩,手里紧握着权利不撒手,动辄把新皇叫去德成宫斥责。太上皇仅对新皇看不顺眼,对其余几位皇子可是宝贝的很,赏赐流水一般散出去,不但五、六、七、八四位皇子,就连二皇子和三皇子并已故义忠亲王家眷都得了太上皇青眼。
太上皇此举显然给了他们某些想法,私下活动频繁,摩拳擦掌要将新皇拉下马。自赈灾后,再没人敢小视新皇,现在萧子虞实力还弱,等他以后羽翼丰满,可就没现在那么好机会了。
皇位之争,向来没有退路可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后头就是悬崖。
若说大齐内交是各皇子的皇位之争,外困便是西北的鞑靼瓦刺,南边的越南,及东南边的倭寇。大齐国力早已不如太祖时期的强盛,镇西候三十万大军在西北戍守,鞑靼还敢时不时侵扰边境,可见其有恃无恐;东平郡王穆家掌握水师,号称战舰三千艘,实际上已无能远洋的大型舰,海岸线收缩,早就不能主动进攻远海了,被当做补给地的岛屿也都荒废,并且舰船破损极多,水军缺额高达半数;南境的越南不足为虑,时不时的骚扰也够烦人了。
作为军饷之用的军屯被军官们私吞了个七七八八,根本不足以支撑军费,赋税年年递减,正德帝发不了军饷,拆了东墙补西墙,最后留给萧子虞满国库白条。
六千万百姓的衣食,发军饷和休整水军,掌握朝政,还要防着兄弟们的阴谋诡计,老爹的偏心。呜呼!萧子虞完全可以猜到他是怎么死的,在遥远的未来,虞钦帝定会被扣上一顶“过劳死”的大帽子!这是何等的杯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