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你试下温度。”傅知淮舔舔唇角,又被那味道毒得不想说话。
桑原拿起杯子一口喝干净,没事人似的抿抿嘴唇:“这药怎么了?”
“很苦。”那种又苦又麻又酸涩的味道,简直让人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忆。
傅知淮拧眉道:“为什么要喝这种药?”
“因为它见效快啊。”桑原神情平淡:“多喝几次就不觉得苦了。”
他说话时,右手一直搭在床头柜的边沿,那半截小指没有像以往那样藏在阴影里,而是很坦然的露着。
傅知淮心中微动,正要开口说话,却听到自己的手机嗡嗡振动起来,是田月的电话。
他拧着眉头接起,下意识有点不想让桑原听到田月的声音,偏了偏头:“妈?”
“怎么,你还真准备死外面啊?赶紧给我回来!”田月已经不哭了,声音还是沙哑着,隐隐透出一些担忧。
“我在医院……”傅知淮放低声音:“这里有人在休息,您小声一些。”
桑原穿上搭在床边的外套,等到他挂断通话,便说:“阿姨要来,那我先走了。”
傅知淮伸手想拉住他,伸到一半却又退回去。
“给我一个月,桑原。这次我不会再让你失望了。”他看着桑原的眼睛,语气郑重,再没有过往云淡风轻的样子。
第35章 3.5
这几天傅知淮暂时没有再来找桑原,偶尔联系也是通过手机,反而慢慢让他有了某种心安的感觉。
每天送桑顾上学放学,偶尔去一趟江燃的酒吧……生活好像又恢复了常态。
进入十一月之后,天气越来越冷,桑原时常要为叫醒贪睡的小孩而烦恼。今天也是,好不容易把人领出门,一看时间,估计又要迟到了。
桑顾握着他的手,还一脸没睡好的样子,很烦躁地嚷嚷:“什么时候才放寒假啊!”
他前段时间起床可比现在积极很多,每天都乐呵呵地跑去学校见女朋友,现在这样子,估计是掰了。桑原捏了把他圆嘟嘟的脸:“怎么,不想早点见到你对象啦?”
“我们分手了!”桑顾拧着眉头老大不高兴:“她嫌弃我画画不好看,我们俩大吵一架。我再也不跟她说话了。”
桑原忍着没笑出来,安慰道:“你还年轻嘛,画画可以再练,女朋友也可以再找。”
“没错!”桑顾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双臂环胸像个小大人似的快步走在前面,结果没多远又摔了一跤,可怜地呜呜哭起来。
送完孩子,桑原去剪了头发,又买好今天要吃的菜,这才慢悠悠朝家里走。
长发剪掉后他整个人好像都轻快了许多,顶头被阳光沐浴着,有种懒洋洋的舒服。只是路上受到不少注目,有点不好意思。
在小区门口,桑原遇上了个老熟人。
石远恩跟余熙已经结婚三四年,整个人看着很有做父亲的稳重气质了。他手里提着什么东西,叼着烟,有点焦灼的样子,一看到桑原,眼睛就亮了。
以前他也来过一两次,只是从来不敢进去,也不知道到底在怵什么。桑原走近主动跟他打招呼:“远恩,你怎么来了?”
“就,前两天陪熙熙做产检,在医院看见你了。”石远恩有点无措,是想跟他亲近,又不敢伸手的样子:“当时忙乱,没来得及跟你说句话什么的……今天得空了,她也让我来看看你。”
“那,进去坐?”
“不了不了,不打扰……”石远恩抿抿枯涩的嘴唇,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熙熙她爸自己养的蟹,很肥。本来中秋节就该送的,现在有点晚了……”
桑原知道,就算自己现在不接,他也会想着法子托人把东西放到门口,只得无奈接下:“不晚,只是麻烦你了。”
“不,不麻烦。”石远恩摇摇头,想走,又有点舍不得,就那样巴巴地看着他,试图再从哪个角落里找点话题出来。
年少时他们无话不谈,现在却面对面站着,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你爸身体还行?”沉默半晌,桑原主动开口。石远恩愣了愣,含糊着答了句:“还行,就是人老了,有点不记事……”
桑原笑了一下,没有说话,石远恩便紧张得手都在哆嗦。
读大学的时候,他们虽不在一个学校,却是同城,经常约着出去玩。直到某天,桑原突然被姐姐一通电话叫回家,之后就再没回校。
他爸跟石长青合资的生意出了问题,归根结底,责任应该一人担一半。就在桑爹焦头烂额想办法解决的时候,石长青却最后刮了波油水,然后不声不响地跑路了。
于是,桑家在重压之下家破人亡,石家却只是晃了两晃,便再次在q市以外的地方站稳脚跟。
有段时间桑原特别想杀了石长青,连带着把石远恩也恨上了。他找去石远恩的学校,一句话没说把人狠揍了一顿,这傻子却什么都没搞明白,捂着脸跟在他后面,边哭边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冷静下来,桑原觉得自己也挺有病,于是又发了条短信给石远恩道歉,只是此后也不愿再见他。
这几年石远恩不知怎么搞清楚了那时的事,便想法设法地跟桑原联系,想努力做点什么,来表达自己的愧疚。
若是以前,桑原可能直接让他去死。但现在,他实在是没这个心力去恨谁了。
这些年他身边的人一个一个走远,最后只剩自己孤零零站在阴影里头,左右望望,心底满是无能为力的愁苦。
熬到了现在,他只想把余下的日子好好过完,而非浪费生命去憎恨某个人。
但如果石长青死得特别特别惨,桑原肯定还是会乐得好几天都睡不着觉。到时候他必定要找几个人,趁半夜把这老东西的坟给掘了,尸体丢出来曝尸荒野。最后再给他坟头挂一条大红挽联,上头就写三个大字:你活该。
提着石远恩送的螃蟹回到家里,桑原打开包装一看,有些犯愁。
腾腾的冰冷白汽之中,十几只大螃蟹耀武扬威地挥着钳子,在盒里慢慢爬动。
桑原对河鲜过敏,桑顾倒是很爱吃这些,但他一个小孩也吃不了多少。一直养在家里,桑原还怕它们大半夜跑出水乱爬。
无奈之下,只得打电话求助。孙羚江燃夫妻两个都懒于吃这种精细东西,一听就干脆拒绝了;乔娟年初就去泰国旅游,现在还没回来。冯致知这些天忙着带学生准备比赛,周韵娇则忙着带学生跟他竞争……
总而言之,大家都没空。
桑原蹲在水盆旁边看螃蟹吐泡泡,有点赌气地拨通傅知淮的号码:“石远恩送了十来只螃蟹,桑顾一个人吃不下,我又不能吃。你中午来不来?”
虽然现在市面上的螃蟹已经过季,但石远恩送来的这些却仍扎实饱满,也不知怎么养的,看着就好吃。
傅知淮来的路上顺便接了桑顾,想着桑原不能吃河鲜,他们又专门为他去清风楼点了招牌的卤水鸭,打包带走,到家时还冒着新鲜的热气。
桑顾毕竟是小孩子。刚坐下时,还嚷嚷着要把螃蟹吃完,最后勉强啃了一只就饱得几乎吃不下饭。他看了会儿动画片,便自己爬去睡午觉。
两个大人安安静静地吃完饭,傅知淮自觉地要去洗碗。桑原念着他背上伤还没好,更怕这人把盘子给打碎。他收拾好餐桌便跟进去,与傅知淮在逼仄的厨房里并肩而立,很快沾了满手洗洁精泡泡。
傅知淮弯腰时还有点僵硬,眉头微微拧着,显然是伤还在泛疼。桑原叹口气:“你站着吧,免得伤口崩了,又得重治。”
“不要。”傅知淮抬手蹭了下他耳际,等着桑原扭头看来,才轻声解释:“刚才有一点白絮飘过去了。”
桑原垂眼,望着自己埋在满盆泡泡里的十指。一眼望去,好像也看不出这双手哪里有残缺。
傅知淮的手指在泡泡里勾了勾他,身体也稍微挨近了一点。桑原无意嗅到他身上暖热沉稳的男香,不知想起什么,耳根烧得绯红。
这点变化叫傅知淮给捕捉到,他故意压低声音逗桑原:“耳朵怎么红得这么厉害啊?”
桑原不肯答话,强自镇定,慢慢把碗一个个用清水洗净,放回柜子里。傅知淮把他围在墙边:“桑原,我在家里跪了五天,我妈松口了。”
“是吗。”桑原低头擦着手,好像根本没想起自己之前的允诺。
“……她说想见见你。”傅知淮并不伸手去碰他,只是拦着,不让他逃跑:“在外面,或者在我家,怎么样都行。你决定。”
“我不想见她。”桑原抬眼看着他,眼神倔倔的:“我不喜欢阿姨,她也不喜欢我。何必互相为难。”
“那我回去跟她解释。”傅知淮轻声说:“我不会强迫你做不喜欢的事,好吗?”
桑原点了点头,傅知淮凑近在他烧红的耳尖亲了一下,他也没有反抗,只抬手轻轻抵着傅知淮的胸膛,像是想挡开他身上那种淡香。
分开时,傅知淮哑着嗓子问:“不喜欢这个味道?”
“不是。”桑原看他还有点紧张的模样,补充道:“喜欢,挺好闻的。就,那天你也用的这个香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