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深河不知道他为什么反应这么大,那副神情与以往的不开心有所不同,像是壮士暮年的无奈,像是充斥着无力感,散发着忧郁的雄性荷尔蒙气息。
苏深河发觉自己忽略了一些现实。
因为纪誉初到这里,接触到太多新鲜的的东西,新奇也好困惑也好,他总是一惊一乍、容易满足、精力旺盛,看起来像个孩子……
所以,苏深河都快忘了这个小自己六岁的男孩子是一名征战沙场的将军,他高中毕业时,纪誉已经开始行军打仗的生涯,他只会看到演戏用的血浆,而纪誉不知刺穿了多少胸膛,看过多少次血流成河。
苏深河仰靠在座椅上,举起手机看着早已断线的聊天界面。意识到他是个成年男人后,苏深河觉得纪誉有点帅,吸引人的那种。
……
张跃早起洗漱穿戴完毕,敲敲纪誉的房门,探进脑袋来询问要不要去接机。
纪誉端坐在桌前,默念着诗句背写下来,写完一首才回过头来答话,“不去,我还有五首诗要背。”说完又转回身子,翻开书检查自己的背写成果。
苏深河从机场出来,一眼便看到了张跃,“纪誉呢?”
张跃将行李箱搬到车上,长叹一声,“在家学习。自打染过头发心情就不怎么好,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说不喜欢了可以染回去,他还凶着一张脸怼人,说‘你们说什么都没用,我就是喜欢’!”张跃发动车子,顺着道驶离机场,“我觉得大概是青春期吧,就非得跟你对着干。”
苏深河烦躁地“啧”了一声儿,“你说你带他去染头发干什么,要染也不把着点儿关,什么颜色都敢上,完了还说不喜欢?”
张跃也急了,“我没说啊,我能不给少爷脸吗?我夸他说挺可爱的、衬皮肤,完了他就蔫了。后来才说不喜欢就染回去,结果他也不乐意。”
入城的车都汇聚在收费站,挤成一锅粥,就像现在苏深河的脑子一样乱。夸他也不行,说不合适也不行,他究竟想听什么。
自个儿胡思路想不如坦诚布公地谈谈,苏深河偏头对张跃道:“下午把人给我送回来。”
张跃觑他一眼,“要说你自己说,少爷正学习呢,打扰他学习他又得不高兴了,我不干这事儿。”
苏深河嗤笑一声,奴才相儿!自己说就自己说,哪次他打电话纪誉不是开开心心地秒接。他掏出手机,拨出电话,手肘潇洒地一抬,等着接通。
“喂。”
“我回国了,下午去接你?”
“你别妨碍我学习。”
人冷冰冰的,一点也不热情。苏深河一顿,这是因为头发的事儿?他压低声音问:“还在生我的气?”
纪誉依然不起不伏,有些冷淡,“没有,我要背诗了,再见。”
苏深河着急一喝,“等等!不是要我帮你补课吗?你不来我怎么给你讲?”
纪誉沉默,想了一会儿,“那你把上课时间告诉我,到时候我去听课。”
说完电话就被挂断了。
张跃不安分的眼神一直向这边飘来,终于看他放下了手机,怪声怪气问:“生你气?你做什么了?”
苏深河手撑着车窗沿,偏头向外,心虚答:“我说他脑袋像鸡冠……”
张跃翻他一白眼,刚还教训自己,结果他做得更过分。“我说他第二天怎么更怪了,从早学到晚,闲话一句不多说。你说你嘴怎么这么欠?”张跃百思不得其解,“不是,你老招惹他干嘛?”
苏深河拒不反省,摩挲着下巴,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灌木丛,心说:谁知道。
第18章 第 18 章
夕阳染得远天的云层一片赤红,渐渐的,着色更加浓重,纪誉在苏深河家一天的课程又接近尾声。
他伏在客房的书桌前做着练习题,巩固今天刚刚学的知识点。
背对着纪誉的墙角放置着那张懒人沙发,红色皮质,刚刚拆掉塑料膜不久。
苏深河仰躺在沙发上,一手举着辅导书,一手握着笔,检查纪誉昨天的练习题。
手里的笔只是在指间闲转,纪誉的作业没什么问题,不需要他做什么批注。苏深河“咔嚓”扣上笔盖,合了书放在交叠的腿上,默默注视着纪誉的背影。
这是他第三天过来补课,虽然现在只是从初中数学讲起,但对于从未系统学习过数学的人来说,他的接受能力已经算得很强,可以说,他很有悟性。
毕竟是年少有为的将军,有过人之处也是情理之中。难怪他家龟孙子要把这么个祖宗召唤过来。
纪誉抬起头,像只猫一样弓弓身子,看样子是写完了。苏深河站起身来走到桌边,撑着身子靠近道:“让我看看。”
纪誉稍微侧侧身子,讲书推到他的面前,仰着头等他指教。
苏深河翻着书页挨个儿看过去,答得很完美。他抬手揉揉纪誉的后脑勺,笑说:“你要是能读三年高中,考重本也没什么问题。”
大手穿过发丝轻柔的笼在脑后,可以感受到手掌的温度。纪誉微微咬了下唇,想要掩藏开心,但眼睛中的星光璀璨早就出卖了他。
几天以来,苏深河第一次见他笑,看起来心情像是好了些。这算不算和解了?他不怎么擅长道歉,如果能这么心有灵犀的翻篇于无形最好不过。苏深河拍拍他的肩,想说一起出去吃饭,进一步表示和好的意图。
纪誉合上书,放平了翘起的嘴角,却先一步说:“那我就回家了。”
苏深河修长四指捏住他的肩,“大热天的,整天跑来回你不累?你要的床垫也送来了——”他斟酌一下用词,争取不要再惹人不开心,“挺舒服的,不想回来睡么?”
纪誉看了一眼床,犹豫了片刻然后摇头,拉上书包背好,起身毫不犹豫,宛如肩上按着的不是一只手,只是搭了一片羽毛:“我回家还要学语文,书都在家里。”
纪誉穿好鞋,朝他摇摇手就出门了。他也不要苏深河送,张跃帮他办了交通卡,两地之间有公交直达,方便快捷少步行。
苏深河扒在阳台的窗子上看红毛脑袋一点一点地向大门移去,心中不快:咸鱼怎么就突然这么刻苦努力,张跃怎么就那么爱管闲事。
有些人就是不经念叨,张跃心心相印,一通电话就打了过来,寒暄问候全都没有,上来就是开门见山,“投票关注了没?”
红毛彻底消失看不见了,苏深河收回目光,转身回到客厅,“没看,这几天忙着讲课。”
不关注吗?当然不是。只是才三天,数据积累需要时间,这么短的时间不会有什么明显的差距。
但张跃却说,数据差距已经有5个百分点,“戴景的粉丝也掺和进来,发起话题号召全去投陈晋原。我们……”
苏深河从桌上抄起钥匙,打断他,“等我过来再说。”
张跃看着被挂断的电话,心中直犯疑,这点事儿,再给他两分钟,电话就能说清,哪用得着见面谈?
苏深河一心二用,谋划一箭双雕的美事——这顺路啊,跑快点儿还能让人搭个顺风车不是?
他一脚油门从车库里钻上来,超过前方慢吞吞的小车,紧赶着向公交站去了。
城市的交通系统发达,五分钟来一趟公交,早把他名正言顺送人回家的机会送走了。
苏深河驶过站台前的那十米极为缓慢,后面的车主估计都升起车窗骂得惊天动地了,但他也没找到那颗鲜艳的脑袋。
他升起车窗,加了一脚速,跟着车流前进。赶上下班高峰期,焦躁的感觉可想而知。
什么破交通系统,尽给人添堵。
他越过两辆汇去右转道的车,缓缓刹住车,随着车流等在红灯路口。
闲得发慌,他目光乱飘,却突然发现旁边公交车上有一颗显眼的红毛脑袋。
纪誉弯着胳膊吊着把手,面向车窗,微微扬着头望着远方。
苏深河隔着车窗去看,目光散漫不经意一般,却将对面的人一举一动都看得仔细。
有女生撞到他害羞不敢抬头道歉,他微微浅笑似乎在说没关系。
堵塞的车道缓缓动了动,两车并驾齐驱,一同慢慢前行,苏深河心道,这交通系统其实也没那么糟。
驶过了路口,苏深河又忍不住瞥去一眼,却见刚刚还害羞得不敢抬头的女生,竟然贴近身子去扫纪誉的手机!他气哼一声,什么破交通系统!
眼不见心不烦,他转进一条单行道,告别了公交线路,径直开去张跃家。
他先到,张跃开门就抱怨:“反正顺路怎么不把少爷捎上?”苏深河白眼还没翻,后脚纪誉就进了门。张跃关门惊异:“你怎么开得和公交一样慢?”
苏深河掩饰,借口道:“高峰堵车有什么奇怪的。”迎上纪誉的眼神又觉得心虚,摆起一副老师的架势,“去看你的书,我们要谈正事儿。”
纪誉点点头,收回疑惑的目光,他本来也就是想问问苏深河怎么会来。
张跃插嘴,“饭都不让吃,你还有没有人性。”他推着纪誉去餐桌前坐下,从厨房里端出备好的饭菜,连筷子都帮忙拿来,送到纪誉手里。
真是少爷的贴身小丫鬟,服务到心窝子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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