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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灵密码 (非天夜翔)


  “还记得上一次来的时候是几岁不?”方姨把衬衣在洗衣间里摊开,笑着问关越。
  “八岁。”关越答道,“那年天和四岁。”
  “第二年,天衡就离开家,去研究院了。”方姨戴着眼镜,用一个挂烫机给关越熨衬衣,笑道,“为了保守重大机密,这些年里,一次也没回过家,电话也没打过,就连他们的爸爸去世,也是天岳操办的。这房子上上下下,一点没变,总觉得他们三兄弟都还在跟前。你爷爷身体还好吧?”
  关越点点头,放下杯,来到鹦鹉架前,轻轻地吹了声口哨逗它。
  鹦鹉:“……”
  关越:“……”
  鹦鹉侧着头,与关越对视,一人一鸟,相顾无言。
  “小金就是你带小天出去玩的时候,在哥伦比亚买的。”方姨笑道,“还记得吗?”
  关越点头,注视金刚鹦鹉。
  房间里,听到对话的天和顿时被吓出一身冷汗,光着脚跑了出来。
  谢天谢地——金刚鹦鹉的嘴上被绑了一根丝带,打了个蝴蝶结。
  它侧着脑袋,晃过来晃过去,盯着关越左看右看,仿佛憋了一肚子话不吐不快,偏偏鸟嘴又被绑住了。
  关越“嗯”了声。
  方姨解释道:“这几天它有点拉肚子,才吃了药,怕吐出来,所以把它嘴巴绑着。”
  金刚鹦鹉抬起右边翅膀,险些扇关越一巴掌,关越敏捷退后半步,鹦鹉却不依不饶飞了过来,脚上链子拖着鸟架晃来晃去,关越马上抬手握住它,把它按回鹦鹉架上。
  “它还记得你呢。”天和随口道,望向方姨,心照不宣地感激点头,去洗澡开饭。
  天和与关越各自一身浴袍,坐在餐桌前,关越喝奶茶看金融时报,天和喝咖啡看硅谷新闻,关越吃熏肉配面包、煎蛋与茄汁焗豆,天和吃燕麦粥。方姨在换天和房间的床单,放了张巴赫的《五首卡农变奏曲》,音乐声里蕴含着雨过天晴的清新空气,就像他们在剑桥郡一起生活过的每个早晨,那些日子近在咫尺,熟悉得仿佛从未改变。
  “今天不上班?”天和边看新闻边问。
  关越看着报纸,答道:“待会儿去公司一趟,下礼拜回太原看爸妈和爷爷。”
  天和:“衣服烘好了。”
  关越:“嗯。”
  方姨把房里的架子摆好,植物放回去,收出零零碎碎的航模碎片,拿了一管万能胶,戴了老花镜,开始研究怎么把它复原。
  “别粘了,”天和说,“扔了吧。”
  关越看了眼,再看天和。
  “能粘好就试试。”方姨笑道。
  甲板被踩成了两半,炮台和瞭望塔全碎了,飞机断的断丢的丢,日不落帝国的“皇家方舟”就像被导弹密集轰炸过,简直惨不忍睹。
  关越说:“脾气变这么好。”
  天和:“?”
  关越:“天衡给你做的,换了从前,不朝我闹一个月不算完。”
  天和说:“那怎么一样?以前是以前,现在归现在,谈恋爱的时候因为亲近,所以总是在最爱的人面前,下意识地忘了去伪装自己。现在是朋友了,再不爽也不能朝朋友发火吧?”
  气氛于是沉默了,天和又说:“我以为你不会存我电话。”
  “回国后事多,忘了。”关越说,“回头改。”
  天和:“想给我改成什么?”
  关越:“自己起。”
  天和:“‘那个讨厌的人’如何?”
  关越:“可以。”
  天和:“我给你备注个‘翻滚吧总裁’,怎么样?”
  关越:“不懂你的意思,昨晚你对我做了什么?”
  天和:“你在酒吧里喝醉了,跑出来,站在一个下水道井盖上,哭着开始跳踢踏舞,还大声地喊‘资本时代已死,共产主义万岁!我要为国护盘!’接着直奔ATM,输入我的生日密码,取出两万现金……”
  关越:“…………”
  方姨:“……”
  关越瞬间意识到大事不妙,自己真的这么做了?否则天和怎么会知道,信用卡密码是他的生日?
  天和:“……后来整个酒吧的客人,追在你身后,看你一边跑一边跳,一边快乐地朝空中撒钱,左一把,右一把,沿途跑向东站,把卡拍在售票窗口,用山西话大喊:‘买一辆八成新的和谐号,我要带着大家回去建设社会主义新中国!’。”
  关越的表情变得极其复杂。
  天和:“想看看昨晚我录的视频吗?十块钱看一次。”
  关越差点就相信了,顿时五雷轰顶,正要起身,观察天和的表情,看出自己又被耍了,于是坐下说:“我喝醉了从来不发酒疯。”
  天和:“你没喝醉过,怎么知道呢?而且要不是你这么做了,我怎么可能知道你的信用卡密码?”
  关越马上道:“你猜的,以前我所有密码都是它,回国后一直没改,你没见过我喝醉,不代表我从不喝醉。”
  天和:“所以从前喝醉以后跳着撒钱确有其事。”
  关越:“从不。”
  “小关。”方姨打断了天和的话,说:“你帮我看看?”
  关越坐到沙发前,躬身检查航母,被踩碎的甲板背面,还有当初闻天衡与关越一起烫的字:送给弟弟天和。
  关越认真地看了半天,天和家的傻蓝猫在他脚踝边蹭来蹭去,关越低头,那猫爪子挠了挠,让关越抱,关越便把它抱起来,一人一猫,对视一分钟,傻猫又主动把脑袋凑过来让关越摸,关越便以手指撮了撮它的脑袋。
  八百年不说话的猫居然“喵”了一声,没一时闲着的鹦鹉反而静了,天和只觉得,今天的气氛怎么看怎么诡异。
  方姨说:“小东小西的,不知道掉哪儿去了,我眼睛不好,得开扫地机器人扫一次,再在盒子里头找,说不定能找着。”
  “关总,”天和哭笑不得道,“你不去公司吗,别管了,把猫放下,小心它尿你身上。”
  关越说:“当年我也帮着做过,赔你一个。方姨别粘了。”
  方姨笑道:“我倒是给忘了,小关的动手能力也很强。”
  “算了吧。”天和说,“找你助理粘,我还不如买个现成的。”
  那年暑假,关越住在天和家里,帮着闻天衡组装这个航母,两人做了快有一个月。虽然那折磨死人的过程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不过以前能做,现在当然也能做。
  关越看了一会儿,起身将浴袍换回西服,出客厅时,又恢复了那生人勿近的霸道总裁模样,拿了门厅里挂着的车钥匙,说:“方姨,走了,空了再来看您。”
  方姨笑道:“有空常来,替我朝你爷爷问个好。”
  “关越死了——”金刚鹦鹉嘴巴上的丝带一抽掉,顿时大喊大叫,扑扇翅膀,气势汹汹地飞向大门,奈何脚上拴着链子,只能虚张声势地大喊几声。
  方姨无奈道:“多好一孩子,干吗成天这么骂他?”
  “我不知道!”天和的心情也是相当复杂,说,“二哥开玩笑地说了几次,它就记住了,好的不学。”
  七月份,天和刚回国,在家里住着,于书房里看程序时,江子蹇偶尔来找他,几次问到关越,二哥闻天岳饶有趣味地点评了两句“关越死了”,被鹦鹉听了去,突然就学会了。
  至于“A股又崩盘了”,则是闻天岳在书房里自言自语多了,被金刚鹦鹉学去的。说也奇怪,这鹦鹉自打从哥伦比亚被买回来后,整整六年时间没学会一句话,送回国不久,忽然醍醐灌顶,连学三句,还说得贼溜,更会翻来覆去,将这三句话进行各种组合。
  天和正打算教它几句别的,譬如“人民币破七了”或“房价腰斩了”,要么学两句毛姆骂人的话也好。奈何这鹦鹉简直和关越一个德性,柴米不吃油盐不进,任你教它什么,它只会回敬你一句“关越死了”,后来天和也没力气再纠正它了。
  还记得环球旅行时,关越带他坐豪华游轮去哥伦比亚玩,两人在圣马耳他上岸,逛港口集市时,关越一眼就看上了它,从水手手中把它买了下来——因为众多鹦鹉里,只有这只鸟一句话不会说,犹如一张白纸,值得好好教一下。
  远渡重洋将它托运回伦敦后,天和偶尔下课回家,还看见关越朝着鹦鹉自言自语,想教会它说话。
  但每次天和一注意到,关越就不教了,还被天和嘲笑过好几次,教鹦鹉说话看上去真的很傻。足足教了一年,这鹦鹉死活就不开口,最后关越只好放弃。
  那时候,他们刚谈恋爱,天和十八岁,关越二十二岁,话不像现在这么少,对天和而言,关越就像闻家的三哥,虽然不擅表达,却把孤身在外的天和照顾得很好。
  二哥也不像后来这么讨厌他——直到关越朝双方家里公布他们的恋情那天,招致了闻天岳剧烈的反弹。
  “我让你照顾我弟弟,你把他上了?!”闻天岳几乎是朝关越咆哮道。
  那会儿天和坚决站在了关越一方,甚至与一手带大自己的哥哥足足一年时间连话也不说,闻天岳所预言的,基本上最后都在关越身上应验了,这令天和在与关越分手后,对二哥心有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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