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我不能这般下去了。
那是我好不容易得到了自由,我不可荒废。
去医院拆绷带,那日医院里的人比往日多了好多,救护车的声音就在耳边,吵的人心烦。
我瘸着腿走进大厅,便见人来人往,急救担架被推着,护士簇在一块,有人在尖叫,有人在哭泣,有人在喊救命。
我仿佛是一只鹌鹑跑进了斗兽场,茫然无措的看着四周,突然有个人冲了过来,满头是血,他撞在我的肩膀上,我往前踉跄跌去。
手撑在地上,肩膀摔的生疼,我呆呆钝钝,根本反应不过来,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便在这时,一双手把我捞了起来,我抬起头,便是一愣,木木的看着对方,念出了个名字,林朝堂?
他把我扶到一边让我坐下,又站在我身前,替我挡住那些纷乱,他低头看我的腿,问,来拆绑带?
我轻轻点头,我掠过他的身体朝外看,细声问,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那么多人受伤?
林朝堂露出擦伤渗血的手臂,他叹了口气,对我说,离这里两条街开外,有一个十字路口,发生了多车追尾,乱成了一团,我当时也在那边,受了点小伤。
我看着他那伤口,吁了一声。
走吧,我带你去楼上拆绷带。
林朝堂伸手扶我起来,我其实已经能自如走路,可大概是这半月来小心翼翼惯了,走到哪里都要撑一撑,便十分自然的让他扶着我。
我走在他身边,比他矮了好多,脑袋才到他肩膀那里,他带我进电梯,按了五楼。
电梯里就我们两人,大约是人来人往多了,里头的味道不好闻,我微蹙着眉,就听林朝堂在我身后,声音低沉,他问,怎么了,腿还疼吗?
我愣了愣,扭头连说,不疼了。
他便点点头,又问,怎么就你一个人来拆绑带?
为什么不能一个人来拆?我反问。
他便说,抱歉,我想问问你今年多大了?满十八了吗?
我听他这般说,心里就一堵,钝钝的疼蔓延开来,觉得那询问年纪的话戳开了我的伤疤,可我又不能把这个疼归于旁人身上,我只好扯开嘴角,勉强回答道,我都二十二了。
看不出来啊。
林朝堂的语气里有些感叹,他瞧着我,顿了顿,便说道,不好意思,我没别的意思。
我说,我知道。
之后便是沉默,出电梯的时候,林朝堂扶着我的肩膀,又朝我低声致了歉意。
我听他那语气,知道他没有恶意,只是因为知晓旁人眼里的我是何种模样,而觉得抑郁愤怒,那愤怒坠落到了心底,硬生生的变成了无边的悲凉。
长不大了,这辈子都是这样了,维持着少年模样,被人嬉笑。
到了五楼,那医生应该是认识林朝堂的,笑盈盈的给我拆了绷带,在我瘦弱的小腿上捏了两下,问我什么感觉,我如实说了,他便让我下地走几步,我那腿有半个月没走路了,比另外一侧的小腿都细了一圈,看着好奇怪。
我脚踩在地上,深深浅浅迈开步子,人也跟着摇晃了两下,但总算是站稳了。
在我像个幼儿练习行步的时候,林朝堂的手臂也得到了包扎,他裹着一身药味走到我身边。
衣服半褪,露出半边肌肉,我看他单手卷着衬衫袖子,穿戴的动作不利索,便走过去,我说,我帮你拉。
林朝堂便把手递给我,我替他把袖子穿上卷好,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我的指尖碰到他的手腕,立刻缩了回去,我有些堂皇的。
谢谢你。
林朝堂穿好衣服,对我致谢。
我失笑,摆手道,该我谢你。
我指着自己的腿,朝他道谢。
林朝堂就笑了,他说,你怎么那么客气。
我有些不明白他那笑容含义,挠了挠头,心想,为人不就该这般吗?
十年空缺人生,让我有很多习性都不再记得,赵珏给我买了几本书,大多都是一些社交礼仪,我学着看着,参照着上头的为人处世。
我得先让自己看着像一个人,而不是一条狗。
走出医院,林朝堂对我说,他的车被维修公司的人给拖走了,不能送我回家。
我觉得他这才是客气吧,对一个陌生人这般热络,我又朝他道谢。
林朝堂就说,怎么又说起谢谢了,这两字该我来说的。
于是我俩就在医院门口,互相对拜着说了好几声谢谢,傻乎乎的。
是林朝堂先笑了,他拢着我的手臂,轻轻一拉,我就被他牵到了他的身边,他声音暖暖,说,要是真的想说谢谢,给我你的电话,下回请我吃饭,好不好?
我呀了一声,抬起头,直面他笑盈盈带着春意的眼。
半晌,我轻微点头,算是答应了。
……
第9章
回到家,我捧着手机,盯着上面的号码。
出去爸爸妈妈赵珏之外,又多了一个人存在于我的通讯录内。
林朝堂
我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
林朝堂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他同我在手机上聊天,我生涩的拼写着一个一个字,回复的很慢,他耐心的等着,和我说有些有意思的趣事,我觉得很放松。
渐渐地我把他归为我新交的朋友,我在心里为自己能够那么轻易得到一个朋友而觉得窃喜。
那种许久不曾浮现出来的感觉,弥漫着我的全身,让我不再压抑,让我轻松,让我产生出了到外面去的冲动。
拆掉腿上的绑带后的第五天,我约林朝堂出来。
我同妈妈说了这件事,说起自己新交的朋友,她和爸爸都不放心,害怕我被骗,他们把我当做小孩,我就把林朝堂之前给我的名片给他们看,妈妈上网查了查,确认了林朝堂的信息后,才露出勉强的笑。
妈妈说,这个人不简单,然然你是怎么认识的?
她又叫我小名,我有些不舒服,但我又不肯和她说这是大伯对我的昵称,她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改口,但又会大哭。
我不喜欢看到别人为我哭了,我觉得负担好重。
他就是上次我撞上去的那辆车的车主,是他带我去医院治疗的。
我低着头,晃了一下自己细细的小腿。
林朝堂说他来接我,我天真的问他,他的车不是坏了吗?
他说,换了一辆。
我想到他的名片抬头和妈妈说的话,觉得他大概是个很成功的人。
我挺羡慕憧憬这样的人,我这段时间,常常在想,我接下来还能做什么,我什么都不会,荒废了十年逃出来,可我还年轻,林朝堂说看着我好像才十七八岁,这句话当时听着有些愤郁,隔了段时间想着,其实还好。
吃饭那天是周六,爸爸妈妈都不上班,妈妈听我要请他吃饭,就给了我钱,让我不要怠慢人家。
我不懂怠慢两个字怎么做,只知道那本社会学的书上说,待人要真诚,不能虚情假意才是最重要的。
那意思是不是,不高兴就是不高兴,别强装笑脸去迎合?
我用这句话跌跌撞撞实践了好久,后来还是林朝堂和我说,有些时候不乐意不高兴得忍着,不能让人看见瞧见,不能把自己的弱点暴露在外,在这世道上想要混得开,就得这么做。
林朝堂来接我的时候,妈妈不放心,硬是要陪我站在楼下等,她看着林朝堂的车到了,又主动走过去,站在车窗边,低下头,对林朝堂说了好多话。
我站在她后面,心里很堵,听她说我需要照顾,听她说我身体不好,听她拜托林朝堂不要带我去吵闹人多的地方。
我神色渐郁,觉得她越过了我,在我朋友面前,做我不喜欢的事。
我上前两步,把妈妈拉开,妈妈回头看我,我用冷淡的表情面对着她,我把声音压着很低,我说,能不能给我留下一些尊严。
妈妈呆滞怔愣,我推开她,拉开车门,一声不吭坐了上去。
我埋着脑袋,觉得十分丢人。
林朝堂侧头看我,问我,怎么了?
我说,我妈妈说的那些话你不要在意,这顿饭是我请的,是我决定带你去哪里?
林朝堂失笑,他连连点头,说好。
隔了会儿,他对我说,你妈妈很关心你。
我摇头,我的视线从窗外扭转回来,我看向他,我对他说,那不是关心,是弥补。
林朝堂愣了,我能感觉到他疑惑的视线,我垂下眼,却不想再说什么。
我在网上查了一家很火的火锅店,我让林朝堂把车开过去,结果到的时候,那家店竟然已经不发号了。
店外排了很多人,店面是露天,秋老虎闷热,站一会儿就出了一身汗,我回头看着林朝堂,觉得很尴尬,我说,对不起,我没想到这个号码是限量的,发完了就吃不上了。
林朝堂摇头,没关系,我们可以去吃别的。
我说,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好吃的。
我顿了顿,缓缓道,我对这里其实不熟悉。
林朝堂听了,就笑了笑,他说,那今天这顿我来请,下一次你打听了还有什么好吃的,在带我出来好不好?
他的声音很好听,是男人的带着磁性低沉的嗓音,他就站在我身边,嘴唇在我耳畔上方,像是贴在我耳朵边说着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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