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脑中突然闪过纹着沧海孤月的屏风后上那道清减修长的人影,于是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连连摆手
“不不不!我,我才不跟你走。再被你欺负,还不如冻在冰里。”
厉燃抓住我的手腕“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他颇难为情地抓了抓头发,假咳两声“那人吧,正是本太子,我原先想着反正换了副面孔,那我们可以从头开始,装作和你素不相识,凭着古道热肠把你救出来,然后天长日久的你总会对我死心塌地。”
“但胤钏实在是把你看太紧了,你腕上还戴着他的追魂铃铛,我只好潜入冰湖底,此处玄冰重重铃铛声传不出去,无论你愿不愿意反正我伺机而动。”
他皱了皱眉,拽着我手腕的手紧了紧“胤钏折断过你的腕骨?”
我莫名觉得有天大的委屈需要哭诉,瘪着嘴巴大着舌头吱吱呜呜“对的,我后来,后来听话,他就给我……接好了,你不知道……痛死我了。”
那一刻,我突然变得安心,像是踽踽独行这么多年,终于有了盾牌和利剑,既能给我庇护,又会替我报仇雪恨。
我把手乖乖地递过去,泪眼朦胧,巴巴地望着他。
厉燃狂躁地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将我的手拍开,随后修眉微蹙掐住自己喉咙吐出一颗银光流离的剔透珠子。
“张嘴。”
我往后闪了闪,有些发憷地盯着他“我不要吃,你吐出的脏东西!”
厉燃摁着我肩膀,掰开嘴巴给我强塞了下去。
他虽生得唇红齿白,但行事却粗鲁暴虐,宽袖一摆,冲我大声嚷嚷起来
“脏东西?你个见识短浅的呆瓜!这可是本太子的仙元,可活死.尸,肉白.骨!以后你这破落身子再出毛病,能极快自愈,这小小一颗,可抵得上你在灵山中修炼万年!”
我咽了咽口水,呛咳几下,偷觑他的脸色“你,你没了仙元,是不是会法力消失?灰飞烟灭?”
厉燃捡着大便宜一样,立刻眉开眼笑“心疼啦?舍不得啦?放心,醉在你这温柔乡里,我可是会生龙活虎和你恩恩爱爱地相守千秋百代。”
我渐渐感觉到全身发热,浸泡在冰水中的凉意慢慢减轻了,身上新旧的伤痕尽数消失,连同脚上被钢筋扎破的口子和唇瓣上的红肿咬痕。我筋骨也活络起来,手脚恢复了些力气。
厉燃利落地把我从头到脚细细揉了一遍,给我提上亵裤理好衣衫“恢复得不错,我们得赶紧溜了,待会儿你就抓紧我的龙角,还有闭上眼睛,不然得吓哭你。”
我弱声弱气地嘀咕“不跟你走。”
厉燃扯着我衣襟将我轻飘飘地提起来“谁跟你废话!”
我没头没脑道“你们龙都睁着眼睡觉吗?”
“谁说的?”
“可是在树根丛里你就是睁着眼的。”
“我没睡啊,一直在呆呆地看着你。”
“你为什么不先把我救出去?”
“因为你一知道我是谁,铁定和我没完没了地闹,哪能那样安安静静地陪我待一会儿。”
我趴在龙背上,手上紧紧抓着他结实的龙角,上方沉寂万年的玄冰在雄浑的龙吟和刺目的银光中砰然碎裂。
他的龙鳞宛如钻石铠甲,坚不可摧,刀枪不入,将我护得严严实实。
冲破最后冰层的一瞬间,大雪和天光都铺在我的肩头,我再不想被抓回去关着,不禁伸长手臂把腾飞着的银龙抱得紧紧的。
☆、第 21 章
重重云雾倏忽消散,他的脊背宽阔又温暖,我趴在上面迷迷糊糊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等我擦着惺忪睡眼往下望时,薄雾之中点着幢幢白壁金顶的仙阁,波光粼粼的浅水上莲花错落着迎风颤动,鬓发如云的青衣仙娥端着琉璃盏、果饯糕点,一群群轻盈地飘进玉门大敞的高殿中去,清音缭绕,华光灼灼。
一位白须飘飘、仙风道骨的仙翁挂着笑立在玉阶上,圆滑的乌木手杖上垂着长长的暗金穗子,抬手护目往云上张望。
银龙猛地翻身,将我抛进云雾中,我啊呀呀地张牙舞爪,吓得魂不附体。厉燃挥开刺眼银光,伸手将我拉进怀里,把我的头按在胸口,躬身罩着我抵挡着旋转的疾风。
等厉燃在玉阶上站定时,我还被他紧紧横抱着,闭着眼睛瑟瑟发抖。
我回过神来,一睁眼却看见那仙翁正像打量一只稀奇神兽似的,凑过来摸着白须,目光如炬将我上下里外扫了个透彻。
我顿时又羞又窘脸烫得要烧起来,慌慌张张地从厉燃身上跳下来,手足无措地转了一圈又没出息地躲到了厉燃身后。
厉燃双手抱拳,恭恭敬敬地对仙翁深鞠一躬“仙翁,人我领来了,烦请仙翁多加照拂。”
仙翁颔首微笑“倒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公子,就赐名“怀瑾”,握瑜怀瑾,心地纯善,正衬小公子的心性。”
厉燃回身掐着我后颈把我提到仙翁面前,凶巴巴地恐吓“给我老老实实待在这!不许乱跑、不许胡闹、不许纠缠仙童!”
我被他的声色俱厉惊得缩着肩膀直往后退,厉燃却又突然眉眼一弯,手指卷着我的头发柔声道“以后你就是司命仙翁座下的小童子,你笨手笨脚的也干不成什么事,就乖乖地坐在蒲团上等我来看你。”
“殿下,老龙王此刻可正在上天入地地找你,你若是还不速速赶回洵水,怕是连门都迈不出了。”
厉燃一把抓住我衣袖,将我扯得一个趔趄,背对着仙翁在我额头上磨了磨牙,“我走了,很快回来,不准招惹烂桃花!”
我怒气冲冲地瞪着他,在他脚上狠踩了一下,揉着额头像兔子一样远远跳开。
厉燃阔袖一挥,就又变成条风风火火的银龙腾云驾雾而去。
司命仙翁的惊寒台,前殿各方神灵飘来飘去,但后山却十分清净,我无所事事,没有信仰也无需修行,整日舒舒服服地躺倒在蒲团上,对着烟笼雾绕的瀚海灵山,仰头灌着琼浆玉液。
日子潇洒又快活,千千万万年也似乎也是须臾间,什么裴桢、厉燃,都通通抛之脑后,心里舒坦痛快。
我执着白瓷酒壶,一路跌跌撞撞晃到了莲池边,睡莲随着碧波微荡,我酒醉微醺,眼睛惬意地半眯着。
在池边时青衫挂在乱石上,差点迎头栽进莲池里,惊出我一身冷汗,甩了甩脑袋,眼前清明后,抬眼望见对岸的凉亭木栏上趴着个小男孩。
身着素锦,缎带挽发,耳后垂下湖色的丝绦,挂着温润精致的玉坠子。小脸蛋白中透粉,唇色极艳像是雪地中的一点血,瘦瘦小小的身子贴在扶栏上,眼珠圆溜溜地往这边张望。
如果我还活着,像寻常男人一样娶妻生子,我的儿子大概也有这么大了,我莫名其妙来了逗弄他的兴致,对着他笑笑,扮了个鬼脸。
小男孩只是呆呆地把下颚挂在扶栏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额前碎发在和风里飘来飘去。
我挺了挺身板,摆出副一本正经的脸,走了过去,脑中人生哲学、处世之道来回的转。
我取出随身带着的一小包茯苓糕,弯身递在他面前,讨好地笑着“小朋友,给你。”
他双手仍是攀着木栏,愣愣地望着我。
我尴尬地抓了抓头发,好歹曾经在人间待了三十多年,连哄小孩都不会。我把茯苓糕放在一边,紧挨着他坐下,看着他神情木讷呆滞多半是个小傻子,心里酸酸的,看来众生叩首的神仙也并不都是无所不能的。
我心疼地伸手朝他脸上摸去,手伸到一半,骤然清醒过来,我这行径太过轻浮,毕竟我是实打实一个铮铮男子汉,又不是软心肠的妇人家怎么好在人家小孩脸上摸来摸去,于是干脆来个像样的男人间的对话,在他粉粉嫩嫩的脸上揪了一把,触手柔软细腻,当真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金贵神仙。
“哈哈,小家伙,怎么就你在这,爹娘呢?是不是迷路了?还是偷跑出来的?”
他嘴唇动了动,脸颊挂着被我揪出的红通通的手指印,眼眶里慢慢地泛起水光,泪珠缓缓转两圈,哗哗地往下落。
我霎时慌了神,下手真地不重,我难为情地搓着手“那个,你哭什么,就这点事,要不让你揪回来?”
我大方地闭着眼把脸凑过去。
他松松攥着小拳头拭干了脸上的泪水,哽咽着说“你闭着眼,让我,让我想…亲你。”
我抬手在他额上响亮地弹了一下“小小年纪,就不正经。”
他抓着我的衣袖水纹滚边“你真的,还是好好的。”
他仿佛难以置信一般,开始顺着我的小臂、肩膀、脖颈摩挲,看着他中邪似的,直往我脸上揉去,我连忙拍开他的手。“臭小子,你干嘛呢?”
他无辜地眨了眨眼,埋着头沉思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抬头“我喜欢你,从今以后你陪我玩!”
果然是高高在上,活了几千年的老怪物,招惹不得。
我趴在归鸾泽旁百无聊赖地撩水玩,把莲花丛中的仙鹤惊得上下翻飞。小孩儿挤在我身边蹲下,将我的手从水里抽出来,卖力地甩着水渍,嘟着嘴巴一本正经道“多大了,还玩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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