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夜不宁 (瞳秋)

　　也只有每天坐在这里放空的短暂时间，他才敢肆无忌惮的去想他。
　　视野内的黑暗给他带来了异样的安全感，尼古丁吸入肺中，他像是久旱逢甘霖的人，拼命汲取着这一点潮湿的空气，将眼眶里想要溢出的东西强行压了回去。
　　一个疯狂又持续的想法萦绕在他的脑海中，将这些日子伪装的平静全数搅乱，本该律动有序的心跳又再一次无可抑制的乱了节拍。
　　想要见他，哪怕是最后一面。
　　秦磊带着他的青梅竹马回家的时候，一推门就正撞见冯宁独自在家的样子。双方简单打了个照面，知道了小朋友的名字叫安嘉乐。
　　冯宁看着面前这个眼睛像小鹿一样澄澈的男孩，弯起嘴角笑了：“我没打扰你们吧？”
　　小鹿果然马上惊慌失措，解释道：“我们只是回家吃饭，既然你也在，不如我们一起……”
　　冯宁摇摇头，在秦磊惊讶的眼神中拿出那张邀请函：“很可惜，我们今天有一个更重要的地方必须要去。”
　　秦磊连忙把他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劝道：“算了吧。”
　　他了解冯宁的性子，既然要去，就绝对不会简单的看一眼就回来。真要出了什么意外，他对着方逸坤和赵昕两边都不好交代。
　　但他也低估了冯宁的倔劲，既然知道有订婚宴这回事，他就绝对不可能装作没看到。
　　“是朋友就帮我这一回。我保证不会做出格的事情，会尽全力控制我自己的情绪。”冯宁说着，语气冷静却夹杂着哽咽的音调，“我必须见到他，最后一次。”


第34章
　　冯宁站在宴会厅门前，隔着觥筹交错的人群往里看。
　　他穿了一身酒红色礼服，将长发在脑后挽起，露出弧度优美的后颈。嘴角噙着微挑的笑意，眼下的浅痣在灯光下愈发生动，眉眼间满是顾盼生辉的风情。
　　这幅样子实在打眼，刚一走进屋内便吸引了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
　　秦磊不敢掉以轻心，一直紧跟在他身边，生怕一不留神就会闹出乱子。
　　冯宁拿着酒杯摇晃：“别紧张，我只是来给新人们送祝福的。”
　　秦磊冷眼睨他：“你最好是。”
　　冯宁眯着眼笑，也不回答，只是拿起杯子一饮而尽。
　　稳定好他的情绪，秦磊趁着空档和安嘉乐聊了两句。两人刚说句话的功夫，刚刚还在身边的冯宁就不见了踪影。
　　方逸坤远远的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还以为是自己眼花。直到那人挂着笑容朝自己直直走过来，他才下意识的往前走了几步，将他拦在距离林天语几米外的地方：“你怎么来了？”
　　冯宁抬起手腕，给他看了看自己的酒杯：“我来给新人敬酒，不欢迎吗？”
　　方逸坤马上抓住了他的手腕，靠近他哑声道：“你不该来这里的，赶快回去。”
　　他语调低哑，眼底却藏着熟悉的温度。冯宁只是听到他的声音，便觉得眼眶开始不自觉的泛酸。
　　“喝完这杯就走。”冯宁一动不动，就由着他将自己的手腕渐渐勒出红痕。
　　就连这久违的触碰所带来的疼痛，他都不舍得挣脱半分。
　　两个人暗自较劲，一个咬唇隐忍着，一个拧眉悄然使力，谁也没退让，都死死盯住对方的脸。
　　“我敬你，”冯宁举起酒杯，与眉齐平，模糊了看向彼此的眼睛，“祝你订婚愉快。也不枉我们这么多年……陪伴一场。”
　　他字斟句酌，到最后都没敢提出“爱”字。
　　其实是爱过的，并且还未放下这份执念，仍想着再多看你一眼。哪怕是在这样的场合，目送你和另一个人走向人生的终点。
　　方逸坤没喝下这杯祝酒，而是牙关紧咬，将他又往身边拉近了一些。
　　“冯宁……我……”
　　有那么一瞬间，四目交汇的两个人像是隔绝了周围喧闹的背景，都只能看见彼此的眸中倒映着自己的影子。
　　愤怒、喜悦、犹豫、不舍、悲伤……百般情绪纷涌上来，几乎撞破两人之间隔着的那道玻璃幕墙。
　　理智随着彼此逐渐升高的的体温，正在一点点剥落。
　　此时秦磊从身后追上来，正好撞见这一幕。暗道不好，连忙把冯宁拉开：“别喝了，玩够了就回去吧。”
　　看见秦磊出现，方逸坤及时从越界的情绪中回过神来，松开了攥住冯宁的手。
　　冯宁感到手上一松，孤零零的手臂又垂落回身侧，不由勾起嘴角哂笑——
　　也好，也算是个干净彻底的结束。
　　方逸坤没再看他，而是朝向秦磊叮嘱道：“麻烦你了，帮我照顾好他。”
　　后面的话冯宁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他甩开秦磊，落荒而逃般，一个人踉跄的往外走。
　　他刚才喝了不少酒，现在醉意渐浓，脚步不稳，只能勉强扶住墙壁借力。秦磊本来要追上来找他，安嘉乐那里出了急事，他确定冯宁还在会场内没有胡乱走动，给他留了条语音信息就急匆匆跑出了酒店。
　　冯宁还未多走几步，就有一个硕大的身影拦在他身前，影子自他的头顶笼罩下来。
　　他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是个大腹便便的油腻男人，约莫五十来岁，朝他挤眉弄眼，笑得不怀好意。
　　来人顶着发福的肚腩靠近，用让人浑身不舒服的眼神上下打量了冯宁两眼，凑过来问道：“美人，从没见过你，你是方家的朋友，还是林家的朋友？”
　　冯宁冷哼一声，他是哪边的人呢，他不过是个局外人，他什么也不是。
　　他强忍着胃部翻涌的不适，朝老男人抛了个冷冷的眼白：“都不是。”
　　老男人见状得寸进尺起来，靠近了冯宁，将手搭在他的肩上：“既然这样，大家交个朋友，陪我玩玩好不好？”
　　冯宁恶心得想吐。他可以肯定，这人再逾矩一步，他就会毫不犹豫的将他右手的食指掰断。
　　“考虑看看嘛。”老男人毫无眼色，还在继续往他脸上喷洒酒气，“时间短的不想做，我养着你也是可以的。”
　　冯宁简直要气笑了。难道他确实从头到脚都长了一副“求包养”的模样，所以才没有人愿意跟他好好谈感情，只愿将身体作为廉价的自由交换，使用过后就随意丢弃。
　　还真是够不堪的。
　　想起眼下刚结束的这段感情，冯宁又不由自嘲的想：是了，不但不堪，还爱作践自己，毫无尊严的把脸皮扔在地上给人践踏。
　　感觉到老男人的手开始不老实的游走，冯宁双手握拳，准备蓄力将他撞开。但还没等他站直身子，放在肩头的手就快速收了回去。他扭头去看是怎么回事，却看见方逸坤端着酒杯笑意盈盈的走了过来。
　　“李叔叔，你们认识的吗？”
　　他的目光掠过两人之间，只在冯宁身上稍作停留，便迅速移开。
　　老男人忙看他眼色，对着方逸坤讪笑道：“刚认识的，不太熟。”
　　“那最好了。因为我的朋友有些怕生，恐怕不太适合这样的场合。”方逸坤极具压迫力的笑，缓缓走到冯宁身边，托住他的腰，“如果李叔叔没有别的交待，我就把人带走了。”
　　他没等对方回应，直接拉着冯宁离开。
　　宴会厅到大门的距离不算远，他不轻不重的将冯宁钳制在身侧，以一个尽可能自然的姿态将他带出了酒店，直接来到地下车库。
　　冯宁一路都在挣扎：“放开我。姓方的你听到没有，赶紧把我放开。”
　　方逸坤置若罔闻，他不由分说将冯宁塞进副驾，从里面把车门锁上，踩下油门，开了出去。
　　“前面路还很远，记得把安全带系好。”
　　眼看车驶向未知的方向，冯宁惊慌的质问他：“你想干什么？”
　　方逸坤重重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应该我来问你，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办才好。”
　　他后背紧绷，似乎在纾解一些难以开口的情绪，过了许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气：“你真是我的劫数。”
　　冯宁许久都没有看过方逸坤这般失控的模样。他一瞬不瞬的盯着，连逃跑的念头都忘了，就这样静静坐在他的身侧。
　　方逸坤稍稍冷静下来，又问道：“说吧，怎么样你才愿意再多给我一些时间？”
　　冯宁心想，明明把我推开的是你，不给我机会的也是你，现在居然说是我不愿意给你时间，仿佛自己才是这段感情里最残忍的刽子手。
　　他反问道：“那你能不结婚了吗？”
　　意料之中的，驾驶座上的男人并没有回答。
　　冯宁反倒笑了：“你看，不是我不给你机会，是你根本做不到啊。既然我们都不能为了彼此妥协，不如好聚好散，就这样吧。”
　　方逸坤的声音颤抖：“你什么意思？”
　　“说得还不够明白吗？”冯宁慢慢的，用尽可能平静地语气说道，“我说，我们分手了。”
　　仅仅迟滞了一秒，方逸坤在马路当中突然踩下刹车，惯性作用下冯宁差点撞到额头。后面跟着的小车司机破口大骂，险些酿成一场追尾事故。
　　“你不要命了？”冯宁瞪大双眼，伸手去解方逸坤身上的安全带，“你下来，换我开车。”
　　方逸坤却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又将他摁回原处，双目通红，脸色是从未有过的苍白。他拽着冯宁的衣领，盯着他的眼睛说道：“答应我，不要再提‘分手’两个字，永远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