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夜不宁 (瞳秋)

　　深夜的急救室充斥着生离死别的气氛。
　　方逸坤刚走出医院电梯，就被一股力道往外猛推，后背在墙上撞出一声闷响。还没看清来人是谁，脸上又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一抬眼，眼帘前映入的是赵昕满目血丝的双眼。
　　“你他妈就是这么照顾人的？好好的人交给你，现在躺在里边，生死未卜。人搞成这个样子，最需要你的时候，你他妈又去哪了？”
　　赵昕过于激动，秦磊和陈梦琪两个人才勉强把他拉住。方逸坤听完这席话，抬手抹掉嘴角的血，稳住身子看了看在场的三个人。
　　他竭力压抑着颤抖的声线，眉头紧拧：“怎么回事？”
　　秦磊让陈梦琪稳住赵昕，拉着方逸坤在他们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跟他解释来龙去脉。
　　在酒吧里，他们找到冯宁的时候人已经晕过去了。送来医院以后，经过医生初步判断，冯宁的症状是急性中毒反应，他自己没有及时发现，耽误了最佳抢救时间，现在正紧急洗胃，等着抢救的结果。
　　听到“中毒”两个字，方逸坤的瞳孔难以名状的急速收缩了一瞬。
　　这并不是意外，做这件事的人很明显是冲着他去的。
　　是方文睿。
　　手里的力道收紧，缓缓捏成拳头。他盯着急救室里明亮的灯光，将指甲狠狠嵌进皮肤里。
　　秦磊见状，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都没有说。此时此刻，再多的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唯有冯宁的安全才能让这个人好过一些。
　　时间流逝的太过缓慢，一分一秒都是煎熬。人被推出来的时候，外面等待的人已经仿佛煎熬过了一个世纪。
　　方逸坤最先站起来，踉跄走到病床前，去看躺在那里的人。
　　看惯了那人平日里肆意扬起的笑脸，此刻安安静静的样子，他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他怔忪的，迟疑的，伸手摸了摸他的手腕。
　　幸好，还有跳动的脉搏。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压抑了太久，陈梦琪扭头抱住赵昕小声的哭，这是他们第一次觉得死亡离自己这么近，面对陪伴身边的人，都感触良多。
　　人一推进病房里，其他人就自觉地离开了，留下方逸坤在里面照顾。
　　医生说幸好毒物的摄取量不大，生命安全保住了，但是昏迷的症状还未消退，要住院持续观察一阵子。不出意外的话，明天中午之前就会醒。
　　方逸坤坐在病床边，盯着他紧闭的双眼，伸手帮他把额前的碎发拨开，轻轻拢到耳后。手指掠过呼出温热鼻息的人中，落在了他的唇上。
　　冯宁疼痛难忍时咬破了嘴唇，现在上面满布细小的伤痕，深深浅浅，结了一层深色的血痂。
　　方逸坤拂过时，指尖微微颤抖。
　　“谢谢你活着。”他说。
　　方逸坤的生母死于一个寒风凌冽的日子，毫无预兆的，人倒下之后就再也没有睁开眼睛。那是他第一次接触死亡，死去的是他唯一的亲人。当时那种整个世界都分崩离析的感觉，他至今仍然记得。
　　生命太脆弱又太可贵，他实在承受不住第二次失去了。
　　病床上的人胸膛起伏的频率让人感到安心，方逸坤一动不动的盯着看，就这么一直坐到了天亮。
　　他一夜没合眼，还是习惯性的握住了冯宁的手，把他冰冷的指尖放在手心捂热。坐了一夜，他就在手里握了一夜。
　　第二天赵昕他们来探视的时候，就看到他还是穿着一身单薄的礼服，衣衫凌乱，头发也乱糟糟的坐在那里。
　　所有人都惊呆了，谁也没见过一贯严谨的方大少爷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赵昕看到，“切”了一声，扭头去了走廊。
　　亲眼看到他才是彻底服了，难怪冯宁像个大傻子一样栽了进去。行吧，感情这种事，旁人是看不透的，都不过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秦磊走进来，一只手搭在方逸坤肩上：“你守了一晚上，休息一会儿吧，我来替你。”
　　方逸坤没动：“没事，我不累。”
　　秦磊叹气：“他随时可能醒过来，要是看到你这幅样子，肯定也不好受。”
　　方逸坤这才留意打量了一下自己，脸上挨的那拳，虽然伤口已经结痂了，但是血迹未干，看着还是有点瘆人。黑色衬衣沾上了血和灰尘，皱皱巴巴的，确实不太像样。
　　“我去收拾一下，很快过来。”他一步三回头的看，“如果人醒了马上告诉我。”
　　“嗯。”
　　病房外，赵昕正在走廊的尽头处一个人站着。看见方逸坤走出来，两个人目光交汇，都愣了一下。
　　许久，赵昕才主动开口：“昨天的事对不住了，是我太激动，没控制好情绪。”
　　他缓了缓又继续：“我和冯宁认识的早，知道他这些年过得多不容易。你既然打算和他在一起，就对他好一点。他这个人死心眼，从来也没见他像喜欢你一样喜欢过谁，我劝过了他也不听，铁了心非你不可，你可千万别辜负了他的心思。”
　　方逸坤认真的点了点头。
　　赵昕又讲：“还有件事，地心乐队马上不办了。你们俩都不在，秦磊家里开的店等他回去帮忙，梦琪也马上毕业，准备找工作了。”
　　方逸坤问他：“那你呢？”
　　赵昕耸肩，终于露出了笑脸：“我啊，等着梦琪毕业，领证结婚。又快你们一步，不好意思啦。”
　　两个人肩并肩靠窗站着，相视一笑，释然了很多。
　　外面的天已经全白了，大风刮了一夜，此刻终于平息下来。天空中没有一片云彩，恍如水洗过的明亮。
　　秦磊小跑着走出病房，朝他们走来，欣喜道：“他醒了。”
　　两个人马上往回赶，路上方逸坤接到一条短信，点开一看，是大哥发来的。
　　方志豪：林氏的专利已经同意以一开始谈好的最低价授权了。那边的负责人想见你，到公司了就立即来我办公室。
　　他把手机锁屏关上，暂时没有理会。
　　他当然会去公司，他和方文睿还有账要算。不过在那之前，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第28章
　　刚一走进病房，看见床上躺着的人睁开了眼睛。方逸坤就快走几步，托着他的下巴吻了上去。
　　这个吻轻柔得仿佛羽毛，漂浮辗转着，又小心翼翼的落下。
　　他贴着他，一呼一吸都滚烫炙热，直接吻在了冯宁的心尖上。
　　冯宁一睁眼没看到方逸坤的时候，本来还小小的失落了一秒。但是现在看到他的反应，满心的委屈失望又都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仰着脖子迎合这个吻，美得心里直冒泡。
　　赵昕捂着胳膊假装抖落鸡皮疙瘩：“差不多得了啊，这还站着人呢。”
　　冯宁瞥他：“那你出去站着，慢走不送。”
　　口齿伶俐，思路清晰，怼起人来还是毫不留情，看来确实恢复得不错。
　　跟病号没什么好争的，赵昕干脆投降：“好好好，我去帮你叫医生，你俩有话赶紧说。”
　　赵昕拉着秦磊闪人，方逸坤看向两人离开的背影，又坐回了床边，给冯宁把被角掖好。
　　冯宁舔了舔干燥起皮的嘴唇，看向他：“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躺了一夜，他觉得浑身酸痛，都快发霉了。
　　“听医生的。”方逸坤给他倒了一小杯温水，“小口喝，润一润就吐掉。”
　　冯宁难得听话的照做了，把嘴里难闻的味道漱干净，又躺回床上。看着方逸坤一眼严肃，哈哈乐了：“怎么这么看我？好像我要死了一样。不就是肠胃炎吗，疼得厉害了点，也不至于吓成这样吧。”
　　他一晕倒就直接送来医院，现在刚刚醒来，对于自己中毒这件事还一无所知。
　　方逸坤捏着他的手又紧了紧，冯宁小声喊痛，他就赶紧松开了。
　　思来想去，关于怎么中毒的事他决定瞒着冯宁。一个郑广宏就已经折磨了他二十多年，现在好不容易慢慢走了出来，要是让他知道方家那几个人又打算对他下手，恐怕会再次激起他内心的恐慌不安。
　　他见识过冯宁的母亲，不希望他再重蹈覆辙了。
　　冯宁看他半天不说话，伸手把他的眉头抚平：“想什么呢，眉毛都皱成小老头了。”
　　方逸坤恍然回神：“想什么时候接你出院，我好跟公司请几天假，在家陪陪你。”
　　“真的？”
　　冯宁眼睛一亮，不可置信的捏了捏自己的胳膊。自己的胳膊捏完不算，又去捏方逸坤的，捏出红印才撒手。
　　方逸坤看了苦笑，看来自己陪他的时间确实太少了。
　　如今林氏的事情解决了，后续可以交给大哥，他申请一阵子假期肯定不会有人拒绝。再加上冯宁的生日近在眼前，这段时间里，他可以暂时忘却方氏的鸡飞狗跳，只做他一个人的方逸坤。
　　拿起床边的发圈，方逸坤站在床边，手法熟练的帮他把头发束起。末了，又像是要再次确认一般，摸了摸他眨动的眼角。
　　冯宁被他动情的盯着看，难得忸怩：“老看我干嘛？”
　　方逸坤弯起嘴角：“因为你好看。”
　　冯宁不信，凑过去要亲他：“我看看你是不是偷偷往嘴里抹蜜了，嘴巴突然变得这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