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唯独和这个顾孝成没有“相忘于江湖”,因为顾孝成偶尔还是会来问问他的近况。他也只当是顾孝成这人家里环境太好,平时太闲,加之人面又太广,所以平时别人工作的时候他干嘛呢?他不是没事干吗?所以他可能就得一个一个问候一遍,否则他就有可能闲出毛病来。
反正方杰是这样想的。
顾孝成家里是有钱的。很有钱的那种。
跟这人坐在一起时,时常让方杰产生一种云泥之别的身世之感。他高中时与顾孝成就是贫富差距最大的一对同学。顾孝成家那么有钱,他家里是开会计师楼的,但凡在浯城落脚的知名物业公司的外审都是找他们家做的;而方杰家里就一个爸爸,还因为处于半失业状态而拿低保,而方杰进那学校读书的那三年,还因为家中赤贫而向学校申请减免学费。
顾孝成高三还没毕业就出国了,听说待了两年后,因为喜欢那里的环境,他家直接让他投资移民了,省却了他像那里那些留学生一样得读有含金量的专业再找有含金量的技术活来技术移民的麻烦。
方杰别说什么投资移民了,他连投资移民的钱的一亿分之一都拿不出来。高中毕业后就读了浯城当地一所能发全日制本科文凭的学院,还是本地低保户政府救济、学费半减免那样地读了出来。又不是什么好学校,出来后自然前途一片暗淡。他当时拿着毕业证和学位证时,好像脑子里浮现的就是他家以前弄堂里头那个黑中带油亮的黯旧房子,那房子给人的那种不舒服的、带点肮脏的以及颤巍巍的不安定的感觉,就跟他的未来给他的感觉是一样的。
不过他也没有那么悲观,要都是那样地悲观,那学院里同期毕业的那些毕业生们有那么多,一个个的难不成都不活了?
他为了多赚些钱,所以没进什么公司做,反而自己倒腾起了一个卖文具的小店。
他不能否认他自己对钱有一种渴望。当然也只是渴望,还没到饥渴的程度。
他每每面对很有钱的人,他当面不会说人家什么,但是背地里又或是在心里一定是极尽讥讽的。他自己也控制不了。当然也只是心存讥讽,还没到仇富的程度。
第2章
方杰是这样地仰躺着,将手机举到了脸上面,盯着屏幕上顾孝成发来的信息看。脑中看着看着就变成一种空白的状态,也不知道是不是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又或是并不想对这个人发来的信息作出任何反应与思考。
空白了一会儿后,他渐渐转而想到了以前高中时候的事。不知怎的,他想了想,就揪起了眉头,他记起当时他自己简直是不遗余力地黑过这个顾孝成。
顾孝成家里有钱,长得又好,成绩也挺好,虽然有点浮动,但是他们班上前十名还是有的。就是可能有点“旱涝不定”,有时第二第一,有时第八第九,全看他个人心情。有时候或许特别迷恋日漫又或是新爱上了一项运动,那么成绩就次点;有时想发奋图强了,成绩就拔尖点。全看他个人心情。他一直过得较逍遥。
这一款的男生通常十分受欢迎,他肯定是当稳了那一株校草的。可是他又不太跟女生接触,那么多同班级的女生对他表示一种或明或暗的好感,他也有些不为所动,连和她们说笑都不常有。
班主任与各科老师们对他当然是表示很放心的,而女生们心中是惋惜的,其他同学们则说他这人不是眼光高就是性情比较沉稳。结果这话跑到方杰嘴里,他就说人家“他啊?八成是个同性恋。”其实说完这话,他自己都后悔了,因为一点附和他的声音也没有,他孤音少和,一时之间也颇显尴尬。
后来这话传到顾孝成耳朵里,他的座位就在方杰的后面,他趁着一节下课捣了捣方杰的后背,再凑近了问他:“听说你跟别人说我八成是同性恋?你这是从哪里观察出来的?成仙了你?怎么这么以为自己能洞察别人心里的事呢?”方杰之前是有些胡乱说的,他对于顾孝成这人是有一种能黑就黑的心态,哪承想叫他知道了,他脸色赩红,就像一片水汽里西倾的红日,边缘都能滴中血来似地辣红。
他转过头去,并不接那话的碴。顾孝成那次好像也没再纠缠着问下去了。
后来高三下学期上到一半时,顾孝成就出国了,去了在大洋洲上的纽国。正好符合他那人轻松随意的性格,哪儿自在就在哪儿待着。
而余下一班的同学正在面临最严酷的高考,平时同学说起来时,是说,顾孝成就好了,不用去高考,人生简直是舒服。方杰一想到他自己这辈子可能都出不了国,不明白为什么竟然脱口而出:“他肯定就是担心考不上一本才出国混文凭去的。”当时有跟他走得比较近的同学还附和了两句:“也是有可能的。”不过大部分的声音是说,没有这么夸张,他毕竟成绩挺好。
后来方杰高考,在浯城本地上了一所学院。大二的时候听以前高中同学在微信群上说顾孝成家里让他直接投资移民了,说他真是好命,出国的那些人也不是个个有钱,想留在别人国家的还是得靠读书工作——还得是技术工种,他这样根本不用捱,直接投资移了,钱放在那边银行,每年吃利息就够他过得极其奢华了。说估计他在那边想泡什么样的妞都能上手。
方杰就说:“中国那些有钱人有多少资金来源是正的。”过了好一会儿,群里有人回他:“唉,你不知道他家是开会计师行的?区区六七千万人民币还是拿得出来的。你要说有十来亿流动资金说不定是造假的,可是才六七千万对于人家家里来说还只是一笔小数目。”过了一会儿,那哥们儿又发来一条:“兄弟,别眼馋了。那哥们也没什么不好,想当年他那么抢手,不也没把你我等人的妞都给泡走吗?一个也没经他手过,留了多少后路与我们,你也别事事怼他了。”
方杰属于一黑起那人来就收不住的那种。
而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原因的,是一种有口难言的原因。或许妒人富贵是一个潜在的因素,可是他确实还是有别的原因的。虽然他也不是很确定。
曾经有一天中午,有些男同学去操场打篮球,不少女生都围过去看。而方杰前一天晚上没睡好,因为他爸那条腿不好,在下他家房子的那条又紧又窄的楼梯时一不小心跌坐了下去,滑了几级梯级。他爸那天下午都没去巷子里摆修车摊,还是一楼的阿婆把他扶回家里去坐着,问他要不要上医院看看有没有事,他说不用。晚上方杰回去,还得做饭,帮他去药店买那种大面积的伤口贴布,因为那条瘸了的腿上蹭掉了一片皮。最后清理了伤口,换了贴布后,他还是不放心,非用助动车推着他爸去就近的医院挂号看了看伤情,医生说问题不大,他才把他爸又推了回家。弄到快八点三刻,他又洗澡,洗衣服,然后才能做作业。当天作业又多,他弄到一点多才睡。
他从来没有一点多才睡过,所以第二天一直没精神,就趁着午休时间,趴在课桌上小憩养神。他将头埋进手肘前还看见课室里有三三两两的男生女生的,他还想着还好这中午人不多,没有聚在教室中,都跑外边去了,不吵的环境正好供他休息休息。
哪里知道可能才二十分钟后,他一片浑茫的像是下了雾的大脑里一点意识都没有了,只在依稀间逐渐辨明了他自己右侧腰上有一只手在游移着。那力道挠得人又痒又麻,大热天的,他也没穿校服,那手与他的腰也只隔着一件T恤的厚度。
他的脑中太糊涂了,就只是辨明“自己腰上有一只手”这件事也用了可能不止五分钟。等到他稍微清醒了一点后,想要直起身来看一看哪个神经病在挠他的腰时,那手忽然移走了。
而他因为脑中恍惑、身体乏力,就又趴了两三分钟,等到他清醒了,直起身来后,才发现课室里一个人也没有,之前那三三两两的同学也不知上了哪里去了,之前听说他们班跟别班比赛篮球,估计都去看比赛去了。之前那个被不知名神经病摸腰的事,他估计可能就是自己睡迷糊了,臆想出来的一种身体感觉。
他稍一转侧,就见身后头的课桌上竟然躬身半趴着那个顾孝成。那人的双臂交叠在课桌上,而脸是侧着的,侧向左边去。方杰四顾,偌大的一个课室,真地就只有他们两个在。那之前不是顾孝成对他伸出了罪恶的贱手,又会是谁。可他又是闭眼睡着的,方杰有意凑近一看,见他合起的眼皮眨也不眨一下子,想来不是假寐。那可能之前真地是一个幻觉。
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方杰从没有去向顾孝成求证过,因为他觉得就算顾孝成做了也不会承认的。但这事情就成了一粒埋在方杰心中的种子,他老觉得自己的腰真地被一只罪恶的贱手摸过,可他又无从考证,于是一直将这事憋屈在心里。
这事情产生的憋屈与疑惑在他心里生了根,发了芽,就从他口中“冒”了出来,造成了方杰日后那样不遗余力、不放过一切机会地黑那人。他自己解释不了自己的那种奇怪心态,也控制不了。就比方说他那时看班上人说顾孝成一直保持跟女生的距离,他简直是脱口而出“他八成是个同性恋。”而事实上他对顾孝成也没什么了解,就那次的“贱手摸腰”事件也仿佛只是在一片浓雾中发生的根本考证不清的事情一样,可是他就是要这样说一说,仿佛这样说完了他心里才能舒服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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