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明天还有“好事情”等着他呢!
顾孝成在拆了石膏、穿好鞋袜之后,就见拿了单子付完钱的方杰进来了,他本人没有本市医保卡,所以还是得交付现金。
他微微睃了一眼方杰,心里面好像有点明白,所以他自己也在暗自盘算着。等方杰开口说了一句:“好了,我们走吧。”他就站起来默默地跟着方杰走。
可是,还是走得很蹒跚。方杰一转头,看他一副走得跟不上的样子,是在以那样慢的速度在走着,他眉毛抬了抬,问他:“怎么了?还没好完全?刚医生不是照了说都愈合了?”顾孝成轻声说:“你去交钱的时候,医生关照我不要走太快,说新长好的地方不能去刺激它。”
方杰就不相信医生会跟他说这种话,看他装的这副样子。可他又不能真地进医生办公室里去验证一下。人家医生会觉得:你们两个人莫名其妙地在暗地里拉锯战,问我干什么?他如果说还有点痛那就是有点痛,也是正常的,毕竟是新长好的,我们医生总归是建议能走就不要跑,能慢走就不要疾走,能坐就不要站,能躺就不要坐的喽。
于是顾孝成这会儿说的话就成了一种无从验证的话。
两人回到家里后,前后脚洗了澡。方杰在后洗的,上楼进房间了后,并不见顾孝成坐着,走近了一看,见到他人埋到被子里去了,只露出半颗脑袋,被肩头松松拱起的被头遮掩着。
方杰绕到他自己那侧床边,掀开被子时还有意掀得大一点,也好看看顾孝成到底穿着什么,果然瞥见那条黄香蕉裤衩,上身也没穿T恤,只有光溜溜的一个背部。方杰看到那裤衩时忽然有一点点想笑,想着这人都由去冬穿到今春了,看来对这三条裤衩真是有着无比的热爱啊。
他坐进了被子里,一个人划着手机,忽然有一种没有意思的感觉。原本这一两个星期以来,他都没有好脸色给顾孝成看,一直绷着,冷涩着,两人晚上坐进被子里后就总是跟那种结了十几年婚的老夫老妻似的,一句话也没有,各看各的手机或是书。可今天就剩他一个人这样划手机,又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他不明白为什么顾孝成这些天的冷脸都受得了了,单单今天晚上要这么早缩进被子里去。他这会儿也没有想到顾孝成是不想给他机会提出一些要送他回去的话,只以为这人已经对着他的冷脸对够了,加上今天刚拆了石膏,更需要好好休养。
方杰又这么坐了一会儿,忽然背抵着他那白枫木色的床头板慢慢滑向了顾孝成,他欹斜了上半身,勾头过去一看,见到他双眼是闭着的,脸上仿佛仍然存有这十几天以来受饱了气的一副可怜相。
方杰心里又开始蠢动了,又仿佛涌出了几丝哀怜。如果方杰是“清醒”的,他就不该有什么哀怜。可是不得不说,有时候顾孝成也确实是能装的,一旦装久了,就真像那么回事了。就像他那个小媳妇脸,同样是一张“小媳妇脸”,以前方杰看着就将他归类为“小媳妇脸贱人”;可他这脸装久了之后,加之这段日子以来规行矩步的,什么逾矩的事情都没有做过——比方说,再没将那颗心叠出来了;加上这些天老方老是不认同方杰对小顾的各种“抹黑”,说着劝着,到了这会儿,同样的一张“小媳妇脸”就不再被归类为“贱人”了,而是看在方杰眼里真像是一张受了无限委屈的小媳妇脸。
看得方杰都有点自责了,竟然开始反思起自己这些天是不是对人家太不友善了,弄得好像人家麻烦了自己这一个半月,自己就对人家在这里吃住相当地不耐烦似的。就像是那种不得不帮人家忙却又十分不情愿,又或是被人摆上台请客做东却又十分不想花那个钱,又或是做了人后妈却又真不想对别人的孩子好的人的脸色一样,那脸真是难看与扭曲。
方杰开始自责了。
他拿手在被子里捣了捣顾孝成的背,问:“你脚还疼不疼?之前回来的时候我是不是走得太快了?”
顾孝成闭着眼、竖着耳仔细分辨了一下方杰的语气,才缓缓睁开眼来,斜了头朝上看了他一眼,翕动了几下唇角,又动了动被子里的左腿,又把眼合上了,还把头又偏回去了。
方杰看他并不说话,仿佛听见他微弱地吸了两下鼻子,忽然就心软了。
他这晚上并没有再说话,只是一直到这一周的周末他都没有主动跟顾孝成提过让他回他家里去住的话,更遑论当初一早设想好的将顾孝成连人带物全扔到门前大街上去的那一回事了。
他一直不提,而顾孝成见他不主动说,那他是肯定不会自己主动往这话题上绕的,他在拆了石膏后就在方杰这小二层的小店里特别谨小慎微地继续生活了下来。
就连周末的时候老方过来煲骨头汤时,老方也不提“为什么小顾你还不回自己家”的话。大概是因为他第一次来的时候,小顾眼巴巴地看着他过马路、怕他出什么事时的那个眼神给他的印象太深。
老方在这天晚饭桌上给小顾舀骨头汤时,还问他骨头那里还疼不疼了,他还回答老方,疼倒是不怎么疼了,但是因为刚拆掉石膏,总有点麻木,脚老跟要踩空了似的。老方则十分关切地叫他这一个半月仍然要少走动,别一走了急了又栽一个跟头。他点点头说他知道了,而方杰竟然只是坐在旁边喝着汤,听着他们说着,并不说任何的话。
第12章
顾孝成自从拆了石膏后,又在方杰这儿住了两个多星期。
这天是周五,十一点半时,方杰已经困得不行了。他天天早上六点就起了,有时五点多就起了,工作一天又相当劳累,跟个猴子似地窜上跳下的,一会儿上二楼拿货,一会儿又下一楼取纸盒子,打印快递单。没事时还得当个老妈子服侍一下“他家少爷”。
“他家少爷”自那次洗了一回碗之后,他就再也没让他洗过碗。后来老方又来了好几次,要煮煮那骨头汤给小顾补补骨头什么的,每每饭后这小顾竟还屡屡请缨,要亲身上阵洗碗。把方杰吓得直接就拦下了他,说碗就不用他洗了,他就好好待着吧。他竟然还不明白为什么他屡次请缨,却屡次被拦阻。后来方杰被他问了后,才教他怎么洗碗,他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方杰问他一个人在国外到底是怎么生活的,说听说但凡出国的人,独立生活能力都是不错的。他就回答说他并不独立生活,说他买在那里的房子是空着的,他仍旧住寄宿家庭,包早晚餐,午餐他就在外面吃。
方杰一听,反正有钱人的世界他不懂,他也不再细问了,只是现在教了他怎样把一只碗给洗干净,免得以后他又想在他爸老方那里博取表现,结果到最后的罪却都得他来受。
方杰十一点半时已经眼皮子耷拉着,两眼眯缝着,顾孝成一看他这样就是已经困得不行了的样子。于是他下床去关了顶灯,他们没有床头灯,顶灯的开关在入门的门框边上的墙上,每回还得人下了床去关。
他回到床上时,动作是极轻悄的,借着窗外月色,凑近了看向方杰的脸,他是有点想就这样将脸无限地凑近过去,可是终究没有这么做。他确定他已经昏睡过去了。
他最近学会了洗碗,方杰亲身示范给他看怎么去洗碗,什么洗洁精、洗碗擦的,还有那些白色细密的泡沫,他回想了一遍当时方杰教他时那脸上一脸鄙弃的神情,仿佛在说“你个生活白痴!竟然还有脸活在这个世界上!”
方杰现在正平躺着,刚刚顾孝成去揿顶灯开关时,他就把上身披的外套一除,搭在他那个灰白色调的冷扎钢板“床头柜”上,然后就这样像条光滑的鱼似地张着尾鳍滑入被中,就这样先睡去了。
顾孝成看了一会儿后,也索性把自己的手机与方杰放在被上的手机都放到了写字桌上。方杰不会在睡觉时把手机放在身边的,但他仿佛知道每晚都要比他晚睡一会儿的顾孝成是肯定会帮他把手机由他身边挪走,所以这几晚开始都不再自己把手机放远了,而是随手往被上一撇,而往往它就微微陷在他俩睡的被子的中央那个凹进去的缝里。而顾孝成就略将被子拎一拎起来,将那手机显出来,再与他自己的手机一并放远。
这晚上可能到了一点多时,方杰难得被尿憋醒了,他们这晚上吃的那家外卖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咸了还是味精重,晚上时多喝了几杯水。明明睡前上过几次厕所了,以为都排空了的,却没想到大半夜了还被尿憋醒。
而他十分地不想下楼上厕所,往往夜半被尿憋醒了都会有一种倦意,就想赖着不去,仿佛这样就能将尿憋回去,憋不见了,而他又能再接着睡似的。他在一片“月朦胧,鸟朦胧”之中就这样憋着。所谓“月朦胧”倒是肯定的,他不用侧身向窗口那边看也知道外面有月色;而这“鸟朦胧”就没可能了,按说这小鸟儿早该睡了,哪来的鸟?
可他在逐渐清醒之中,像是真地听见一阵“鸟语声“,可这又与他平时在这开发区的街上听到外国人说的鸟语不一样,他再努力在大脑的一片浑茫之中着力分辨着,好像隔壁那几个值大夜班儿的女的之中有谁又把窗户牙开了,又有那种声音传出来。也不知听谁说的,说她们那边二楼是装修得很好的,隔音材料最足,楼上隔成了八间,有的是有窗的,有的是无窗而只有排气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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