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的不是这个。”江诺说。
盛景顿了顿,很快又接着说:“死者名叫金在寅,昨天晚上十点死于失血过多。他前不久才因为杀人未遂登上了通缉令,我怀疑可能和那个犯罪组织有关……”
“我就问你一句,”江诺似乎没了耐心,再次打断他,“视频是真的吗?”
“……是真的,但也不全都是。案发时间是晚上八点到九点半,天早就全黑了,他上传视频的时候调整了亮度。而且那辆车我看过,挺破的,但隔音效果很好,再加上车窗上贴的单向透视膜,外面的人很难发现里面的情况。”盛景说到这里,长长地呼了口气,“不过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我们很难向公众解释。”
这份不安和怀疑一旦被勾起来,就很难再压下去了。毕竟比起善良来说,人们总是更倾向于相信恶意。
“……”江诺按住额角处不安分的青筋,一时踟蹰。
“我们等不了了,这件事只会越闹越大……”江诺的话说到一半,又被结结实实地噎了回去——盛景毫不见外地端起他的茶杯,刚要送到嘴边,眼睛一瞥看到了里面漂浮的枸杞,一脸嫌弃地放下。
“江局您喝茶居然还放枸杞,再好的茶也给破坏了……”
江诺强行咽下骂人的冲动,心想是不是该给这小子记个处分。
“您还没有六十吧?您看看您的心已经老了……其实吧,只要一个人心里不觉得自己老,那么他就算活到八十九十也会显得很年轻……至于您,哎。”盛景微微抬起眼,状似无意地问起,“说起来,江局,在市局就属您的资历最老了吧?”
江诺心中隐隐的怒气被他三言两语拨到了一边,总觉得心里堵得慌,却又不好发作,当即没好气道:“去你的,明明是老郑最老。你跟他不是挺熟吗?这都不知道?”
“我没事问他这个干什么,光是他头上的地中海就够我嘲笑的了。”盛景耸耸肩,说,“老郑居然藏的这么深,真看不出来。”
“他一直就这性子,不喜欢张扬。”江诺望着那几颗浮沉的枸杞,突然觉得盛景说的话也不不全都是放屁,“当年我进市局的时候,老郑已经是局里的二把手了。你别看他现在这样,年轻的时候可是公认的警草,追他的姑娘整天在市局外面守着……”
“打住打住,好汉不提当年勇,反正现在警草头衔归我了。我就是好奇,老郑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局长不当,非得干个没什么实权的副局?”
“唔……老郑他在办公室里坐不住,非得亲自参加行动,然后就出事了……具体的我也记不太清,你自己上内网看看吧。”
盛景狐疑道:“这是当时就传上了内网,还是后来补进去的?”
“……怎么说,”江诺皱起眉头,右手不自觉地敲着桌子,完全没有意识到对面人的别有用心,“我有没有跟你说过,L市警察局的内网是什么时候组建的?”
盛景想了想,真诚地回答道:“您好像提过一句,在612的案子发生后不久?”
“嗯……其实组建内网的事很早就有人提了,就是老郑。不过那时候技术不成熟,市局也缺技术人才,拖了好长时间才开始准备……”
“他为什么要主动提这个?”
江诺长长地叹了口气。
“干我们这一行的,你也知道,都得把脑袋别裤腰上。老郑他原来有个妹妹,叫郑潇潇,挺水灵一丫头,就是因为……一个被老郑抓住的毒贩子出来以后想要报复,盯上了郑潇潇,趁她放学回家的时候把她给……”江诺顿了顿,直接跳过了这一点,“之后那丫头就想不开自杀了,老郑消沉了好一阵子,缓过来以后就说要组建内网,方便我们查每个犯人的动向……”
☆、赌徒(十八)
头发花白的老教授站在讲台上,穿着一身琅利的警服,依旧精神矍铄,英气逼人。
“在我国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刑事案件中,嫌疑人犯罪的动机都是贪欲、性/欲以及利益冲突。贪欲主要表现为抢劫和盗窃,目的一般都是为了钱财;性/欲的受害者以女性居多,最典型的就是强/奸;第三类涉及面就大了,比如仇杀、情杀、聚众斗殴……但是,在这百分之八十以外,就没有那么好办了。”
“你们要明白,除了精神病以外,这个世界上还存在反社会人格。这种人实施犯罪时,挑选的目标往往都是随机的,不关乎任何外因。当然这种人格可能是天生,也有可能是后天形成……倒数第二排那位同学,请你站起来。”
盛景猝不及防被人撞了下手肘,陡然惊醒。
“……”老教授沉默了几秒。然后问他,“这位同学,看你很面生啊,是不是走错教室了?”
盛景心想去你的连警草都不认识,面上却露出人畜无害的微笑:“没有没有,我就是经常请假的那个。”
经他这么一说,老教授终于想起来了,他们这一届似乎是有那么一个刺头学生,仗着有个市局副局长的老爹,还没从警校毕业就有了警察局的编制,成天各种请假跑基层,实践经验丰富却疏于理论。不少教授都挖空心思想让这家伙挂科,好敲打敲打他,结果这家伙每次都勉勉强强从及格线上低空飞过,简直让人怀疑是成心的。
“我问你,什么情况下才会导致反社会人格的后天形成?”
“这个原因多了去了,”盛景张口就来,“比如他得不到关注从小缺爱啊,比如身边有人意外死亡啊,或者是遇见个长得特别帅的自惭形秽啊……天知道他哪根筋没搭对就钻了牛角尖。”
“……”老教授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地跳,“是创伤。”
……
这是盛景上了跟没上差不多的警校生涯中,少有的完完整整听完了的几节课之一——不算上课睡觉。
创伤。
这就是动机。
江诺瞧着他的神色,终于看出来些许不对劲,疑惑地问:“你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了?”
盛景花了半秒钟犹豫要不要把对郑卓晨的怀疑告诉对方,又花了半秒收敛情绪,笑着说:“没事,就是突然发现原来江局您还不是最老的那个,有点惊讶。”
在查明之前,谁都有可能是那个内鬼——自然也包括江诺。
盛景当然不会觉得兢兢业业工作了几十年的江诺会和犯罪组织有关系,否则对方根本就不会一手操办了黑眼睛计划,逮捕张科兴一干人,在沈沛暴露后将其送到国外,也不会告诉自己犯罪组织的存在。
可是……代价太大,他不敢去赌。
他想,我还能信谁?
“去你的,我都是让你说老的!也就是我脾气好,要不然换个上司你就等着被炒鱿鱼吧!”江诺没好气道,“别再管这些有的没的了,赶紧操心你的案子去——四十八小时给我找出来凶手,你行不行?”
“勉勉强强吧,”盛景像模像样地敬了个军礼,“不过要是找不出来怎么办?”
“找不出来?”江诺鼻子哼了一声,“找不出来你自己去跟市长解释。”
……
办公室的门被人粗暴地推开,紧接着急匆匆的脚步声响起,惊醒了一大片昏昏欲睡的人。
“兄弟们都别睡了,媒体都堵到门口了!”盛景把刑侦大队两个办公室都走访了一遍,还去信息科那边串了个门,“江局说了,四十八小时之内不破案拿我们去喂市长!”
“明明是你,与我何干。”王瑞川翻了个白眼,继续锲而不舍地玩手机。
盛景凑过来看了一眼:“哟呵,还在这跟女朋友聊天哪?”
“她爸是开出租的,经常开夜车,我得让她跟她爸说一声……”
“有话赶紧说,别在这磨磨唧唧的,你看你跟八辈子没说过话一样……”
王瑞川低着头不搭理他,心说你个死gay佬我不跟你计较。
“我真搞不懂你们这种谈恋爱的,智商都快滑到软流层了,还成天就知道浪费青春……”盛景的话被手机铃声打断,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几乎是瞬间就分出了孰轻孰重——他随手顺走了王瑞川桌子上的烟盒,揣着它跑角落里打电话去了。
王瑞川和被遗忘的打火机大眼瞪小眼了半晌,复又低下头,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
☆、赌徒(十九)
沈沛站在偶遇酒吧门前,望着忙前忙后的缉毒警,无声地叹了口气。
毒贩与瘾君子之间,一方为了钱,一方为了虚假的享受,居然能组成一个经久不衰的利益网络,哪怕在严打贩毒的L市,毒品交易依旧屡禁不止。
早在大半年前,警方就已经清理了市里最后一个大型毒贩窝点,也抓获了一批以周瑾为首的毒贩子,但总免不了落网之鱼。他们可以寻找新的藏身之处,可以拉拢新的人入伙,可以培养新的上线下线……只要人性的弊处还存在一天,罪恶的火焰就不会熄灭。
“我就去了一趟江诺老头的办公室,出来以后就找不着你人了……”
沈沛说:“我在偶遇门口。”
“你去那里干什么?”盛景敏感地问,“今天温度到零下了吧?你出去穿袄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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