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选手要进隔离区之前安格丰才叫住他,提醒几个动作上要注意的地方,别忘了呼吸调节等等,这些话他听很多次了,但不知为什么这次听起来特别冷淡,像是警察抓到犯人时宣告权利义务时的语气,安格丰甚至不与他对视,而是盯着他肩头的某一点说话。
伍少祺心里不高兴,一个冲动没管住嘴,脱口就问:「教练,你不开心吗?」
安格丰这才缓缓地抬眼,看着他,平静地说:「你初赛爬得很好,我很开心。」
「你骗人,」伍少祺破罐子破摔,豁出去了:「是不是因为刚刚尚稀…我跟她…」
「伍少祺!!」安格丰怒喝一声打断他的话,咬牙道:「现在是想这个的时候吗?你有余力为什么不想一想待会儿的作战计划?我是你的教练,我不想跟你讨论其他不相关的事。」
「不相关的事?」伍少祺的表情渐渐冷下来,跟结冻的湖水一样:「不过是想要奖牌嘛,我去夺下来不就得了。」
伍少祺蓦然转身,踏着绝决的脚步离开,留下愤恨的背影。安格丰捏了捏眉心,他最不想发生的情况终究还是发生了。
决赛伍少祺爬得非常暴戾,滞在胸口的一股闷气化为力量,手臂跟颈后的青筋张牙五爪地蛰伏在皮肤上,他节奏颷快,几乎凭身体的直觉在攀爬,心中那股火烧红他的眼眶,他觉得自己是只赛马,或是斗鸡,或者是玻璃罐里的蛐蛐,只有赢得胜利才有意义,主人才会开心。
可他明明看到安格丰眼底的情意,明明昨晚的掌心那么温柔,明明是他说累了就别撑了,为什么现在又说那都是不相关的事。
伍少祺觉得头很痛,心更痛,决赛路线的最后难关他连续嘶吼,像是对岩点有仇,或是对世界有仇,观众喜欢他的嘶吼,有浴血奋战以一挡十的杀气,谁也不知道他心中有多绝望。
最后他还是没能完攀路线,瞬间爆发的力量很快就耗竭,像黑夜里的烟花一样亮了又灭,确保员把他放回地面时他几乎站不住,单膝跪在台上,眼前一片黑,耳边轰轰作响但什么也听不清楚。
「伍少,哪里不舒服?站的起来吗?」
焦急的语气,有人扶住他摇摇晃晃的肩膀,伍少祺抬起眼皮努力对焦,哦,是教练,他惨淡地说:「对不起,大概没办法拿到冠军。」
「你觉得怎么样?我叫医护人员过来?」安格丰目光沉沉,伸手想探向他的脑门,被伍少祺躲开,他缓缓地站起来对观众一鞠躬,步履蹒跚地走下台,不要安格丰的搀扶。
比赛结果他拿到第三名,第一名果然是尚恩,尚稀也得了女子组第三名。
如果是比观众人气的话他应该就是第一名,他上台领奖时欢声雷动,伍少伍少此起彼落的喊,所以当他挂上奖牌,主持人问他有没有想说什么,伍少祺只讲了「谢谢你们」四个字。
晚上尚恩说要四个人一起吃庆功宴,他做东,不容拒绝地拉着伍少祺跟安格丰去吃地道的牛肉面,牛杂什么的切了一大堆,还叫一人一瓶啤酒,举着玻璃瓶说咱们四个有缘,在甲米一起拼路线,回国一起拿奖牌,cheers,友情万岁,祝我们一起走到世界舞台。
伍少祺配合地仰头喝酒,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最好命,他想。
那天回到旅馆,他挂着奖牌醉意朦胧地拍了张照片传给伍享中,说你儿子只得到铜牌,不够帅。
伍享中很快回传:我儿子是世上最帅的猴子,又帅又会爬,下个月老爸回家一趟,铜牌给老子咬一下。
伍少祺看着讯息嘻嘻嘻的笑起来,直到眼角泛泪都停不下来,真好,我终于也让别人感到骄傲了。
☆、CH 49
返程的车上,两个人一句话都没有讲,伍少祺戴着口罩指了指自己的喉咙,表示嗓子哑了,给沉默找个台阶下。
于是他们一个把外套罩在头上用睡觉来保持沉默,一个看向窗外,从天明到夜幕低垂,直到车子进站,伍少祺才把外套从头上扯下来,拿起自己的行囊,随着鱼贯的人群下车。
「伍少,你怎么回去?」走出车站大门,安格丰问他。
伍少祺双手插在兜里,望着天空,刚在车上表示哑了嗓子无法说话的人,这会儿用清晰低沉的嗓音问他:「是因为我还未成年吗?」
安格丰顿时就知道他要聊什么,也罢,说开来也好,不然他可能无法再指导伍少祺。
「那是其中一个原因,」安格丰缩了缩脖子,半张脸躲进圈巾里,露出一双晶亮的眼睛对他说:「我是你的教练,指导你帮助你或是给予生活上适当的协助都是因为我是你的教练,你的家人不在身边,我自然会更注意你有没有吃饱穿暖,过年过节的时候会不会孤单寂寞,生病难过的时候需不需要照顾。这都是我的职责所在。」
「当然,人跟人相处有时候很讲求缘分,」安格丰笑了一下,把目光从伍少祺脸上移开,垂眼盯着地上的小石子:「我觉得我们挺有缘的,算是不打不相识吧,从一开始怒眼相向到到后来朝着同一个目标迈进,有时候我会忘记你是个小我好几岁的孩子,跟你在一起我也觉得自己年轻好几岁,或许这就是人家说的那个啥,忘年之交吧。」
安格丰吁一口气,在凛冽的冬夜里攥成白烟,他踢踢脚边石子,对于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些迟疑,说是一定要说,但有时说实话好比揭疮疤,残忍又难看,他字字斟酌:「你可以把我当成哥哥,遇到任何困难需要任何帮助都可以跟我说,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但如果这样相处的模式影响到你的成长,甚至于影响你的…性向,那是我不愿意看见的。」
「你又知道是你影响我的性向了?」伍少祺不以为然的冷哼一声。
「有人曾豪迈宣称自己喜欢的是高挑白皙大咪咪的,」安格丰平静的说:「而且小东说你曾经交过女朋友。」
「好吧,反正在你眼里我就是个连自己喜欢什么都不清楚的小孩。那你呢?你自己是什么感觉你不知道吗?」伍少祺目光炯炯地看着安格丰,不遗漏他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他说:「其实你跟石教练根本没有在交往对吧?」
伍少祺不出意料地捕捉到安格丰眼神里的闪烁,他翘起一边的嘴角,说:「别以为小孩儿就什么都不懂,有时候只是不想说。」他仰头看了看夜空,这城市跟甲米不一样,没有月亮星光,连空气都稀薄而且乌烟瘴气,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又再吸一口,肯定是因为感冒鼻塞,再怎么深呼吸,都还是感到快窒息。
「安格丰。」这是伍少祺第一次连名带姓的叫他:「我觉得你不适合再做我的教练,请你跟你的『男朋友』沟通一下,如果以后有这种比赛,要嘛他来,要嘛我自己去,我快十八岁了,大江南北可以独闯了。」
伍少祺的目光如冰,天空也开始飘下雪花,讲的每个字都化做一股白烟,但没有温度:「收起你泛滥的同情心,没地方用的话可以去养只小猫小狗,至少你能爱它,它也能爱你。」他哼笑一声:「你还不用担心它为了爱你改变性向。」
安格丰不理会他的冷嘲热讽,淡淡说道:「以目前的情况看来,我的确不适合再继续做你的教练。」
「对,所以别再问我怎么回家,那不关你的事。」伍少祺的视线越过安格丰,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靠近:「你的『男朋友』来接你了,拜啦。」
来车站接人的石平就这么看着伍少祺头也不回的离开,消失在月光暗淡风雪飘渺的夜色里。
「他……你……」石平结结巴巴地终于问出一句:「是我听错吗?他刚才是说什么男朋友?」
安格丰睨他一眼:「可以不要问吗?」
「不行,」石平发现安格丰的脸色不是很好看:「肯定是有什么大事,你们刚刚根本就是不欢而散。」
「你车停哪?」安格丰随便往某个方向走。
「哎,你别想叉开话题,」石平快步跟上:「靠,事态一定很严重。」
看来今天是戳破天窗说亮话的好日子,安格丰心里暗叹口气,说:「能不能到车上再说,站在外头吹半天的风,我快冻死了。」
回到车上石平立马把空调开足,把车顶的小灯打开,说:「说吧,发生什么事。」
「你审囚犯啊!」安格丰把灯按掉,烦躁地抓了抓头:「这要从哪里说起啊…」
最后他非常概述式的讲了来龙去脉,他给伍少祺做晚餐的事,冬至去吃饺子的事,后来两个人在喀比去洞穴餐厅的事,还有那天他在山上找到伍少祺时,他们之间的对话。当然,都说的不是太仔细。
「卧操…」石平目瞪口呆:「你竟然骗他说我是你男朋友…」
「权宜之计,」安格丰捏了下眉心:「对不起。」
「我好像错过了全世界…」石平消化了一会儿,又说:「但仔细想想,又好像一切有迹可寻,我就觉得你对那小子特别好。」
「连你都这样觉得?」安格丰苦笑:「难怪伍少会有所误会…」
「误会?你确定这是误会吗?」石平说:「你难道对他没有一点点额外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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