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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完结+番外 (戴林间)


  我邻床住的是个央大的哲学博士,在我因为换用拉莫三嗪后头晕目眩的白天,他总是自告奋勇捧着书给我读尼采、萨特、黑格尔、福柯和一系列哲学家著作,闹得我晚上做噩梦,还要每天监督我和其他病房的病人吃药,让大家配合治疗,有病人发作起来打了他,他愤怒地往外走,声称“我跟这群神经病待不下去了”。
  隔壁病房还住了个刚上高中的小男生,他母亲来探望时,他一边吧嗒吧嗒啃水果,一边指着走廊上的我和我邻床说:“妈你看,那俩一个是央大的博士,一个是政大的硕士。我早就跟你说过,书读多了脑子要出问题。”
  他母亲盯着我们,陷入忧郁的深思。
  可能因为医院用药的关系,我夜里很少做梦,偶尔做梦也都是些稀奇古怪的医院里的事。只有一次梦到孟潜声,醒来后是早上五点,我一直看着太阳升起来。
  我在医院里住了整整两个月,出院已经是春天了。
  医院里不能用手机,我回到家才发现有很多电话和短信,给关庭打过去,她问我怎么突然人间蒸发了,我索性把实情全都告诉她。
  她听完惊得半天没说出话,又安慰了我大半天,嘱咐我好好吃药,想散心就去找她,她包吃包住。
  出院后,我妈还是担惊受怕,听说我想出去上班,反复提醒别找太累压力太大的工作,晚上我爸回来,她让我跟着我爸做事,或者是我爸某个朋友的公司。
  我爸指着遥控器,盯着电视说:“谁知道他怎么想的,你别又在那乱出主意,说了他该不高兴了。他想干嘛就干嘛,你别管。”
  我在阳台上帮我妈收床单,假装没听见。
  我妈让我在家再休息半个月,我没反对,平时在家陪她,有时自己出门转转。跟徐苗吃了两回饭,才知道他生意已经没做了,折了本,现在又在一家私人公司上班,冯艳玲因为生孩子辞了职,准备等女儿读幼儿园了再出去工作。又说冯艳玲娘家不喜欢女儿,小孩子生下来,他们就不大过问,全靠他父母帮忙;冯艳玲又跟婆婆闹矛盾,气得徐苗他妈回家不来了。
  徐苗咂着白酒说:“还是羡慕你啊,有吃有穿,不想干了就辞职,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我哭笑不得。
  这天晚上我妈和她一个朋友,我叫胡阿姨的,一起吃晚饭,非要我去陪,我只好洗漱收拾,打了个车去。她俩一个小包厢,正谈得眉开眼笑,一见我,胡阿姨就笑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儿让我挨着她坐。
  我招架不住这似火热情,硬起头皮寒暄了两句,刚坐下没多久,就进来个斯斯文文的姑娘,我妈介绍说是胡阿姨的侄女,跟我差不多大。
  我这才琢磨出来,原来今晚上是给我相亲。摸透我妈的心思后,我不禁有些恼火,又不能当场发作,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临走时,我又被迫和那姑娘交换了联系方式,把人送走了,我跟我妈才慢慢走到路口去打车。
  一路上我默不作声,我妈却兴致勃勃,说这个姑娘是财大毕业,在银行上班,工作稳定,家庭条件也不错,又是本地人,一会儿又说等我结婚就把二环上那套跃层重新装修,拿给我当婚房,我爸也早就答应拿四十万给我买辆好点的车婚后用……
  我忍无可忍,打断她:“你问过我的意见了吗?”
  她收住了笑:“我还不是看你一点儿都不知道着急,你大爷是个不管事的甩手掌柜。你不喜欢就算了,慢慢来,还是要合你的眼缘。”
  “我不可能结婚的。”见她又要发作,我赶紧道,“妈,你听我说完。我原来就跟你说过,我是同性恋,我不喜欢姑娘,就算我以后有伴了,也只可能是男的。你又何必勉强我结婚呢?”
  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听到了惊世骇俗的话,脚步也不知不觉停住了,我站在她对面,直直地看着她。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她的眼圈红了,里面含着清澈的液体,显得眼珠格外得亮。
  她说:“你不是都改好了吗?你不结婚不生孩子,以后老了怎么办?别人怎么看怎么想?你躺在医院里要死了,都没人来给你签字,你想过这种生活吗?人都是要结婚生孩子的,大家都是这样,你为什么一定要做个异类?”
  “不是我想做个异类,同性恋是没法改好的。再说,一辈子只有这么几十年,又何必为了别人高兴勉强自己呢?我希望我一直让你跟我爸生气,我很对不起你们,但如果让你们高兴必须勉强我,我真的做不到。”
  她掩面痛哭:“我做了什么孽啊,为什么要把你生出来?你就不能为了我跟你爸想想吗?你只想你自己,你想过我们没有?你不想活的时候就不活了,你想过我跟你爸以后怎么办?你说不结婚就不结婚,那你想过别人怎么看我们家,怎么说我和你爸?你想做的事情我们当然支持你,但你为什么不想点正常的事情!”
  这是个打不开的死结,我实在说不出别的话,只能沉默地给她递纸巾。等她把眼泪擦干净了,冷静下来了,我才说:“不说了,我们回家吧。”
  回家后,我把自己关在房里,听见楼下她一直跟我爸说话,我爸暴跳如雷,说“叫他滚出去,不是我生的!”不一会儿,脚步声蹬蹬上来,我刚打开房门,他们踏上二楼,我爸指着我:“你是不是非要当怪胎?”
  我平淡道:“我不结婚。”
  他目光如炬地盯着我,突然伸手进口袋,掏出钱夹,将我原来那张卡甩在我胸口上:“要搞同性恋就给我滚出去!死在外头了也别给我打电话,马上给我滚!”
  当天晚上我收拾自己的家当滚蛋了。
  我这人就是没有铮铮铁骨,走时把那张卡带上了。
  我拖着箱子在火车站买了张去直辖市的动车票,给关庭打了个电话,说自己要去投奔她了。关庭听说原委后深表同情,答应会到火车站接济我这个难民。
  虽说关庭让我住她家,我总觉得不太合适,住了两天酒店,尽快租到商圈附近一套一室一厅的电梯公寓,安顿下来。
  我没想到我爸给的那张卡里有四十多万。转念想到这可能就是他准备留给我结婚买车的钱,不禁有些欷歔。大概也只有父母会在把你扫地出门的时候,还记得扔给你一条用新弹的棉花做的铺盖。
  我人生地不熟,没脸没皮地请关庭帮忙,给我介绍了几个还不错的工作,让投简历试试。
  其中一家是规模挺大的私企,老总招秘书。三轮筛过,留了我和一个女硕士,叫先试用一个月。
  我的未来老板姓周,大名周彪,据说早年是营业部起家,逢人三分笑,干起正事雷厉风行,骂起人来更不含糊,整个儿一黑面阎王,我头几个月吃了不少锅灰,只差没自宫以表忠心。我见他办公室里的相片摆的既不是商场上虚情假意的合照,也不是妻儿天伦,而是一条大金鱼,就觉得这位仁兄非寻常之辈。
  一个月后,我被莫名其妙扶正,才知道是因为那女硕士攀上高枝嫁富豪去了。
  工作定下来后,我被迫开始计较柴米油盐,整天拿着个账本精打细算。车先不买,还是买房安家更加要紧。我跟孟潜声过了这么久,仍然很烦算账,说是各理其财,但我的钱做什么投资,每种投资买多少,哪种效益大回报好,都是孟潜声帮我操心,说是建议,其实我每回都只负责点一点头,因此一点没耳濡目染到。在家愁得窝火,只好出血请关老板出山。
  关庭啧啧感叹:“你就像是被赶出家门的金燕西。”
  我不搭理她。
  我的病仍然要定期复诊,其实频繁换医生不太好,但也没办法,因此我专门挂了个挺有名气的大夫,一大早就去医院排队。
  诊室外面好几个人候诊,我夹着病历靠墙玩手机,两局游戏下来,总觉得有人在看我,抬眼一扫,果然见旁边椅子上坐了个年轻男人,正望着我。
  过了一个多钟头,实在等得不耐烦,我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发现只剩他坐在那儿。我装没看见,他那目光却一直粘在我脸上,我有点火了,瞪向他,他却不在意地笑了笑,颇意味深长。
  一见这暗示味颇浓的笑容,我就知道这是个同性恋。
  他起身走到我跟前,问:“哥们儿,你什么病啊?”
  我冷冷地说:“我没病。”
  他惊讶道:“那你病得不轻啊,没有自知力了都。怎么没人陪诊?”
  我怒道:“你有病吧!”
  他笑嘻嘻道:“是啊,我躁郁症。”
  神经病。
  ——妈的,他还确实是神经病。
  诊室门口的电子屏提示下一位就诊,名字从前一个人变成了“八号,温卓”。这男人朝我挥了挥手,说“等会儿聊”,进了诊室。
  我出来时,已经快中午了,一开门,那个叫温卓的居然还杵在门口,说:“原来你叫何遇君啊。”
  我问:“干什么?”
  他说:“我可以请你吃饭吗?”
  我打量他:“你是卖保险还是传销?”
  “我搞艺术,开画廊。”他兴冲冲地朝我笑。
  我一直觉得画廊这种东西挣钱全靠玄学,直到我看见他笔直地走向停车位上的一台法拉利。深陷经济危机的我诚心发问:“你看我资质怎么样,开画廊可以挣到法拉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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