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老一辈思想保守,确实会很难承认精神病。”他摸了摸我的额头,“那现在怎么办?”
“我不知道。也许会移交检察院,继续举证。”眼睛干涩得厉害,疼得我皱紧了眉毛,“今天有个老师跟我说,也许是瞿男精神病产生了幻觉,以为自己遭到了性侵,其实根本不存在。她还跟我说早点跟查朋义道歉,不要闹大了,我担不起责任,真他妈的。”
孟先生默然看了我半天。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缘故,那目光竟有些悲哀似的。他轻轻把我的碗推近了点,只是说:“先吃饭吧,要凉了。”
我的毕业论文初稿交上去后一直杳无音信,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之后一个月大把大把的夜里我不停地做噩梦,一个晚上会被惊醒好几次,醒来时额头上全是冷汗,心脏狂跳,那声音在卧室里盘旋,像一百颗血淋淋的心脏同时跳动,声震如雷。我借口睡不好,和孟先生分开睡,然而每当半夜惊醒,窗帘和门上幽暗的影子都像是鬼影幢幢。
我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明明没做亏心事,我却对灰尘落地的声音都满怀恐惧。有几个夜里,因为听见天花板角落偶尔响起的一声近似玻璃珠滚动的长而绵密的脆响,我睁着眼睛和狂乱的心跳相伴一夜,直到听见孟先生轻手轻脚开门的声音,我才知道已经是早上,于是弯曲僵直的四肢翻了个身,等到脖子边细微的汗意干透,才爬起来上班。
我很少再到学校里去,谁知道瞿男父母竟找上了门,还有自称不知道什么报纸的记者。孟先生发了通火,第二天我就跟他搬到了他在市中心的房子。
天气热得很快,像是预备在这个夏天把所有的生物活活烤死。
检察院决定出来的那天,落了第一场腥燥的雨。我站在学校里自动取款机的那一小块方砖地上,看到天是灰败的暗黄色,边缘深灰色的云仿佛裂缝,看上去像是天要塌了。
我还想着那十几个字,只觉得每一个字都像一锤铁蒺藜,砸得我身上都是窟窿,从里面流出腐臭黑红的脓血。
——事实不清、证据不足,决定不予起诉。
作者有话说:
之前忘记说了,文中人事纯属虚构,与现实无关,如有错误请告知,非常感谢。
第46章
事件结果公示在学校的官方网站和BBS论坛上,仿佛就算尘埃落定了。
政大在内部会议上严肃批评了查朋义在作为瞿男研究生导师期间举止不当,对其有亲密行为,以致产生不必要的误会,要求所有教师职工引以为戒,加强高校教师队伍的师风师德建设,整顿纪律,教师在课业之余也要同时关怀学生的身心健康。同时向瞿男家人赔偿二十五万,希望他们不再向检察院申诉,以免对学校造成更严重的不良影响。
论坛首页犹自讨论得热火朝天,我闭了闭酸痛的眼睛,关上网页。
至于我自己的问题——最后那篇文章发表出来,我的名字紧紧贴在“查朋义”后面。
皆大欢喜。
然而我分明觉得自己一头撞在了看不见的铜墙铁壁上。
瞿男的死不该这么敷衍了事。或者说,我心里更真实的想法是:已经做出了无可挽回的选择,我必须让付出的代价有意义。
这世上没有谁会希望自己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试图再找瞿男的父母。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人向他们说了什么,他们一直固执地认为我是在污蔑瞿男,往她身上泼脏水——女儿被自己的老师性骚扰甚至侵犯,每个字落进耳朵里,都恨不得立刻拿刀把鬓边这块肉割下来,简直像剥光了衣服游街示众。
然而他们不接我的电话,我上门也避而不见,瞿男的父亲隔着门让我快滚,否则他就报警。几天后我再去那间小旅店,前台告诉我那间房间的客人已经退房离开了。
我一下子迷了方向。
回学校的路上碰到了罗希林。他是学古典文献学的,但现在也在文津国际上班儿,爱跟我称兄道弟。他一见我,眼睛发亮,将我拉到僻静地方:“你上哪儿去?”
“去食堂吃个饭,等会儿去行政楼。”
“去行政楼干嘛?”
“问问瞿男爸妈去哪儿了。我找不到。”
“哎哟,大哥,你还要管这烂摊子?这事儿不已经算完了吗,说是你们瞿师姐精神问题,而且她自己的日记也只说了查教授让她反复改论文,偶尔有点儿亲密举动嘛。”他挑着眉头怪笑了一声,“嗬!男人嘛。你看哪个男导师身边每次围的不是女学生?摸摸头发捏捏脸,多得很!像我们这种男学生,只有靠边儿站,谁他妈搭理你啊。”
“不可能。”我摇了摇头,“里面绝对有问题。”
“嗐!你这个人。”他从头到脚地打量我,仿佛从来没见过似的,“你知不知道你快毕业了?论文你们导师给你改了吗?你要伸张正义什么时候不行,非得挑这节骨眼儿上,你这是拿前程在赌。说句不好听的,别说咱们这种研究生,就是个博士又怎么样?你没背景没关系,导师要想整你,手指头都不用伸,吹口气就能弄死。话又说回来,人瞿男爸妈都没说不同意,你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干嘛还咬着不放?别觉得过意不去,我旁观者清,看在眼里,你也算仁至义尽啦。证据不够,瞿男本人又不在了,那能怎么办?”
他顿了顿,又说:“我是拿你当朋友才这么说。这世上不公平不道德的事儿那多了去了,要你这么愤世嫉俗,凡事都插一手,千手观音也管不过来啊!”
我不搭腔,也不看他,只盯着脚下的石子路。这态度大约让他觉得我油盐不进,一撇嘴,两手一摊:“得,算我白瞎唾沫。估计你也瞧不上我这种怂话,我不说啦,你千万别往心里去。我先走了,明儿公司见。”
我点了点头:“没有。明天见。”
他一走,落日立刻扑在我身上了。光线是溶溶的暗橘色,路上的小石子屁股底下出现深黑的椭圆影子,整个儿像一条被虫蛀的千疮百孔的烟灰色毯子。
疲倦忽地就这么从骨头缝里钻出来,耳道深处针扎似的疼,像被捅了个对穿。
失眠没有再加重,但奇怪的是也没有好转。我经不住孟先生每天晚上问,扯谎说头不疼了,背着他买了点阿司匹林扔在公司,一个礼拜就飞也似地过去了。
这天晚上突然风雨大作,窗外瓢泼大雨,我把阳台上的衣服都收进来,坐在沙发上跟孟先生看电视打发时间。临睡前,我习惯性地在关机前看一眼手机,发现有好多条短信,分别来自不同的陌生号码。
“你就是那个举报的何遇君?”
“瞿男的案子就这么结了?里面肯定有内幕吧,为什么就不了了之了?”
“牛啊哥们儿,敢揭发自己老师,支持你!”
“造谣死全家!”
我一条一条地看下去,几乎忘了喘气。
我从不记得在什么场合透露过自己的电话号码。
窗外狂风大作,遥远的夜色深处传来门窗狠狠拍上的声音,咚咚咚——女人模糊的惊叫声夹杂在成千上万片树叶翻刷的冷声里,像无数只放肆捶门的鬼魂。孟先生关了电脑,转头见我还坐在床头,不由问:“你还不睡?”
“哦——这就睡了。”
我掀开被子一角,按掉手机的时候,又一条新信息跳进来,正好被打开。比起前面许多条啰啰嗦嗦的长篇大论,这条的短短几个字,立刻凿进了我眼里。
“你是同性恋?”
我全身的血液都像被看不见的泵机抽了出去。
“看什么这么专心?”
孟先生凑上来,头发毛茸茸的,一股脑儿蹭到我脸上,几乎是同时,我退出收件箱,又死死按在退出键上,蓝盈盈的关机动画一闪而过。他神色狐疑,还维持着半跪在床上的姿势,软绵绵的呼吸吹得我脸上微痒,近得能看清他面部因为怔忡而僵木的肌肉线条。
“没什么。睡吧。”我说。
我顺势挨了挨他的脸,安慰地在他脸颊和嘴角上吻了吻。他的皮肤热得发烫,旋即我才意识到那是我自己的嘴唇太冷了。
我隐约记得似乎做了一夜的噩梦,醒来时梦中的情景在脑海里一闪而逝,还来不及反应。也许才四五点钟光景,屋子里呈现出一种水状的沌沌昏暗,睁得眼角发疼,才能勉强分辨出家具棱角分明的线条。
我翻了个身,努力不发出一点儿响动。下巴一圈滑腻腻的,拿手背一揩,是层黏热的汗。席梦思似乎太软了,像一张湿软的蚌嘴,发了狠似的把我往里吸。这想法瞬间统治了我的五感,耳朵听见床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是鬼魂的长指甲挠过地板,地板上一定还结了层灰;鼻间不时飘来锈涩的淡淡腥味,是什么怪物大张的嘴里散发的涎水气味。
我简直一秒都不想再在床上多待,黑暗里孟先生的轮廓却横亘眼前,阻断了我夺门而逃的念头,只好恐惧地锁在床上,放任空气一口一口地凌迟神经。
大多数时间里,我都不记得自己还是个同性恋。偶尔在外面忘了形,撞见别人的目光,这才想起讪讪地收回动作,然而心里对那人却布满了恨意,怨怪他们为什么偏要这时候看见。恨意来得格外刻毒和凶烈,甚至之后的几分钟里,我脑子里都会不由自主地重复幻想这无辜的路人因意外横死的场面,隐秘而不存在的血腥使我尝到一种近似性高潮的快意,顺着血液流遍四肢百骸,兴奋得连血管都微微发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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