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瘤 (死去的作者)

　　林成文把手机放下，眼睛有些失神，他重新把吉他抱起来，弹唱他刚写下的一段旋律，周伟豪的歌词写得偏伤感，是中规中矩的情歌。弹完后，他轻声叹气，把乐谱揉掉，起身离开了工作室。
　　他没有灵感，也第一次直面了自己才华尽失的可能性。周伟豪的专辑发行日期早已确定，无法给他太多时间，所以他便开始整夜整夜地不睡觉，以用来不停地去写，又不停地去撕毁。他对旋律的要求太高，无法接受普通情歌半死不活的调子。
　　好不容易在工作人员的劝说下去睡，一两个小时后又会惊醒。直到耽搁许久的真人秀再次通知录制，他都没有把demo交给周伟豪。让他感到意外的是，来接他去录制现场的是他的前任经纪人蒋龄。
　　她纤细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嘴角带着笑意，眼睛灵动有神，回过头声音轻快地跟他打招呼。林成文看了一眼坐在后座的陈沛，犹豫了一下，还是上了车。
　　她说：“周伟豪跟你邀那歌儿，一定要好好写呀，这次专辑的宣传预算很高，我们公司本就不甘心只做面向粉丝的专辑了，所以机会很难得。”
　　“龄姐，这么多年不见了你还记挂着我，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林成文有些感动。
　　“不用不用，是陈沛一直惦记着你，你可能都不知道……”
　　陈沛清了清喉咙，皱眉抿嘴，看向蒋龄，蒋龄没再接着往下说，发动了车。
　　“那歌儿那么久都没写出来，还写得出来吗？”陈沛偏头，不屑地问他。
　　“写不出来就赔违约金呗。”林成文有点儿明白了，合着这机会是陈沛给他要来的呀，这人也够有意思的，是觉得当年那事儿自己做得不地道，有点儿愧疚？
　　陈沛继续冷冰冰地开口：“谈恋爱太甜，是不好写伤心情歌。”
　　蒋龄倒是对这个话题饶有兴趣，忍不住参与了进来：“跟你谈恋爱那小孩儿，倒是挺有意思的。”
　　林成文有些意外：“所以现在圈儿里都知道我和张绍安的事儿了吗？”
　　陈沛有些生气：“你要是不想让人知道，就不该请他来生日会庆功宴，那天在场的导演组工作人员，谁是能为你守口如瓶的朋友？”
　　“你发这么大火干嘛？你以为我还和你在一个乐队，出事儿了还会连累你啊？我谈恋爱凭什么藏着掖着？你见我哪次谈恋爱还骗粉丝自己单身？”
　　“所以我说你不是个合格的偶像，你就只会让粉丝伤心，然后一次又一次地道歉，你不肯道歉的时候，我就弯腰，替你道歉……”
　　“六年了，乐队都解散了六年了，你还陷在这里面有意思吗？”林成文胸膛起伏，头往后靠，闭上了眼睛，“好，我跟你道歉，乐队期间我亏欠你们很多，你那么骄傲一人，怎么能忍受给别人低头。”
　　“去你的道歉，值几块钱？我接受了让你轻松自在？你上次说得对，我们根本用不着互相原谅，就该恨死对方。”
　　“我可并没有那么恨你啊。”林成文看着陈沛怒不可遏的脸，关心地嘟囔，“别把自己气坏了，等会儿看到镜头都收不住，凶神恶煞的。”
　　陈沛双手叉腰，气消了大半，又不肯让人看出来，一副防备的样子。
　　蒋龄轻声叹息，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她这次擅作主张让林成文搭她的车去录制现场，只跟助理打了招呼，周巧要是知道了，说不定又会指着她的鼻子开骂，质问她这是什么意思。
　　经过几个小时的颠簸，终于到了录制现场。等待着林成文一行人的，除了周伟豪，还有一个新成员，邓沁，她和她的经纪公司都十分厉害，极擅长炒作绯闻，曾是林成文和陈沛的绯闻女友，当时还传闻林陈二人反目是因为她，可事实上她跟谁都没交往过，尤其是林成文，跟她完全不熟，能炒起来，也是有意思。
　　知道新嘉宾是邓沁后，林成文觉得有些无力，这节目到底是谁在策划？上期的噱头是林成文携圈中好友，圈外粉丝，这期是林成文与前乐队成员，和前绯闻女友。录的时候都觉得丧心病狂了，还不知道为了收视率会怎么剪。
　　他不情不愿地下车，和嘉宾依次拥抱，然后拿出手机准备上交。现场导演说先不急，等会儿的环节是四人直播互动，现在先休息，把软件下好。林成文解锁屏幕，没有立即去下载直播软件，先去翻了通话记录和短信，没有未接和未读，他和张绍安的短信界面只有孤零零的一条，他发的，说自己马上要去录制节目，三天内都没办法和他联系了。
　　张绍安好像很忙，忙到和林成文一样日夜不分，每天只有深夜能来电话，说也说不到一会儿，感觉身心俱疲。林成文问他，他就说自己朋友出了点事儿，要处理，太晚了，不打扰他休息了。林成文也没告诉他，白天黑夜对于他来说一样的，他失眠。
　　林成文又把微博打开，点进张绍安的主页，仅存的一条微博是：“没脱粉，不会脱粉。@林成文 ”
　　“骗子。”林成文点了一下屏幕，把手机关掉，扔进了沙发。
　　

　　☆、例外

　　所以到后面录制的时候，只有林成文一个人没把软件下好。邓沁看着他偷笑：“你还是那么迷糊啊。”
　　林成文无奈摇头：“你还是那么自来熟。”
　　“我们本来就很熟嘛。”
　　“加上这次，一共只见了三次面啊我的邓小姐。”
　　邓沁不服气地轻哼一声，冲他吐了吐舌尖：“林老师真的是，一点都不给人留情面。”
　　陈沛瞪了邓沁一眼，工作人员出来打圆场，跟大家讲直播规则，四个人分别在不同的直播间里与粉丝互动，一共四十分钟时长，最后按在线粉丝数排名，第一名将有任意选取组队成员的权利。那这环节跟他和邓沁没什么关系啊……
　　林成文抓了把瓜子，开始跟进直播间的粉丝和路人唠嗑，唠的都是些没营养的内容，基本和胡同口几个大爷的聊天差不多，聊什么倒是其次，晒晒太阳，你来我往的嘴没闲着，讲究的就是一种闲适感。
　　有人说：“怎么人数才这么点儿？我记得你以前很红啊。”
　　“和以前很不一样吗？我现在很绿？”
　　网友B:“林老师什么时候开演唱会？”
　　“开不起开不起，这场地费都够我挣一辈子的。”
　　路人C：“怎么最近老见着你啊，烦人。”
　　“我最近没怎么出门儿啊，你来我家见的我吗？”
　　粉丝D：“文文！别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看我！你生日会上说会出的新歌呢，怎么还没有放出来？我简直望穿秋水啊。”
　　“歌还没找着地儿发呢，你秋水都望穿了就别望了，看看冬水吧。”
　　黑粉E：“这么没文化的吗，秋水是眼睛的意思。”
　　“什么？你的意思是秋波也不是秋天的菠菜吗？”林成文睁大了眼睛做惊讶状，然后忍不住笑了出来，“好了不乱说了，既然咱们都拐到春晚的笑话上去了，就来聊聊小品和相声吧，你们喜欢哪个……”
　　节目组工作人员盯着林成文，一时之间有些无语，对站在旁边的蒋龄说：“林老师今天似乎异乎寻常地开心。”
　　“他不开心才这样呢。”蒋龄叉手站着，表情有些严肃。
　　周伟豪和陈沛表现得要更积极一些，不时还应要求哼唱几句，邓沁甚至做起了劈叉，向观众展示自己的“舞蹈功底”。林成文总是捡些不痛不痒的话来回复，也不唱歌，还真把自己当胡同口大爷了是怎么着？
　　林成文成功垫底，周伟豪以一千多人的微弱优势赢了陈沛，最终获胜。到周伟豪做选择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选了邓沁。
　　这回，周伟豪和邓沁成了大厨二人组，陈沛和林成文打杂。林成文记得陈沛做饭挺好吃的，有机会表现的话也是个机遇，打下手就没什么镜头了，他和周伟豪也算是同门师兄弟，虽然是竞争关系，可也不用处处打压对方吧？
　　下午的时候，周伟豪来跟林成文讨论邀歌那事儿，问他：“你歌写得怎么样了？”
　　“写了几个版本，都不是很满意。”林成文把手上的稿子给了他一张。
　　“好像是还缺点儿什么。”周伟豪把乐谱还给他，拍拍他的肩，“灵感这东西没准儿，你也别心急。”
　　林成文点点头，伸手接过，和手上的其他乐谱叠在一起，从中间对半撕开，反手扣在了桌子上。
　　周伟豪对他的举动有些吃惊，竟然有点儿心疼，他没有全盘否定这首歌啊，他只是觉得副歌的旋律还不够抓耳，打磨打磨也许会好很多。
　　“那我去有钢琴那屋再写写。”林成文侧身往外走，摄像师后退得慢了点儿，他的头差点儿撞到机器。
　　看着林成文走远，陈沛走了过来，把碎纸合起来，认真地看着。
　　林成文弹了会儿钢琴，不时做一下记录，天色渐渐暗下去，外面的灯照进光来，让光影交织。在空旷昏黄的屋内，思绪与情绪的关联愈发清晰，他想到张绍安，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难过，两人相处的画面开始破碎，连光线都被切割。
　　灵感是此刻唯一温柔的眷顾，他俯下身去，开始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