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你们违法犯罪……”何初三还要念叨,夏六一气势凶猛地往最底下那纸箱子上一踹!整个纸箱柱子都摇晃起来。
何初三攀着纸箱边缘不吭声了,心里暗暗叹气,就不要期望跟黑社会讲道理,看看这完全没法沟通!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望了望外面天色,转回头继续企图跟夏六一商量,“六一哥,图书馆快关门了,你让我先下去还书行不行?”
“还屁的书,”夏六一说,“你给老子待在上面反省一个晚上!”
何初三小丈夫能屈能伸,立刻老实巴交地,“六一哥,我知道错了。”
“错哪儿?”
“不该学唐僧念叨你。”
“还有呢?”
“不该揭穿你违法犯罪……”
“滚你妈的!”夏六一往纸箱子上又蹬了一脚!
“六一哥,”何初三攀着箱子,苦了吧唧地摇摇晃晃,“我真知道错了,放我下去吧,六一哥,错过还书日期得扣钱呢。”
“扣多少我补给你!”
“还有不良诚信记录,以后不让再借书了,还要取消奖学金,”何初三睁着眼睛说瞎话,期期艾艾地唤他,“六一哥,六一哥……”
夏六一被他念得耳朵起茧,不耐烦地喝了一句,“闭嘴!”
何初三立刻闭嘴,光冒个脑袋出来瞄他。
夏六一单手拽了拽桌子,没拽动。四处看看,经理早不知道溜什么地方去了。
“跳下来,”他仰起头,手臂一张,“我接着你。”
何初三掂量了掂量,想问你接得住么,考虑了一下说出这句话之后被痛揍一顿的后果——还是硬着头皮攀到了纸箱边缘,闭眼往下一倒。
“噗通!”
夏六一果然被他整个人砸翻在地,两个人就地滚作一团,幸而桌子早被搬开了,没被磕到头什么的。
“操!你是不是又长高了!吃什么了!”
“练太极拳,”压在夏六一身上搂着他腰的何初三说,“我阿爸说了还能长。”
“想得倒美,”夏六一往他背上拍了一下,“起来!”
两个人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何初三举了根球杆把自己留在上面的小书包给戳下来了,老老实实道了个别就想溜,被夏六一叫住,“还了书马上回来,带你去佐敦吃鸡煲。”
“我要回家温……”书字被夏大佬瞪了回去。
夏六一快被这小子气死了,真心是不识抬举。自己一个龙头大佬,想收个马仔还这么累。请吃个饭,人家还嫌弃不想去!操!
黑社会怎么了?黑社会的饭有毒?!
诚然他对何初三没有任何异样的想法,纯粹是没收到“大学生马仔”,心有不甘——最近骁骑堂的扩张事业顺风顺水,夏大佬闲得发慌。
再况且这小子瞧着闷头闷脑,实际一肚子鬼心眼儿,夏六一天天跟他斗智斗勇,也算锻炼智商,休闲休闲——就跟文化人没事儿买张报纸做做填字游戏一样。
他连脾气都被这小子练出来了,每天板着个脸装模作样、淡定温和,不再轻易棍子抽人——要抽直接抽死!
何初三抱着书包往学校图书馆方向溜,一边跑一边心里直叹气,被抓去吃饭不知道吃到什么时候,晚上又要通宵看书。
他觉得自己一开始答应去夏六一的“场子”学桌球,纯粹是因为夏六一那天说自己手废了,他脑子一乱,口不对心。至于后来隔三差五地就去找夏六一,纯粹也是被逼的——这大佬派人开车堵在学校门口接他,老师同学们都看着呢。不少同学还暗自揣摩他是被半山别墅区里某个富婆给包养。
何初三过了年已满二十二岁,这一年里蹭蹭地蹿个头,生得是宽肩长腿,个头高挑。长期打太极拳,也练出了一身轻薄匀称的小肌肉线条。老老实实地背着个小书包,眉目清朗、腼腆纯真的样子——不正是富婆最中意的小白脸标准外貌?
何初三没办法掌控外人的想法,也没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只觉得自己是当下世道混乱、“黑云”密布的天空下,为黑道欺压拐骗的纯正良民的典型。有心脱离苦海、回头是岸,却不得而出、十分烦扰。
夏六一一边搅着鸡煲锅里的汤汁,一边跟他说,“我下个月要拍个新电影,你来写剧本。”
何初三叹口气。
夏六一啪地一拍筷子。何初三立刻解释说,“我这学期课业很重,还有马上就期中考了。放暑假之后写好不好?”
“成啊,我整条片子所有制作人员都赶走,器材都堆在仓库里放到锈,演员我都封进冷柜里冻成人棍,等你好不好?”夏大佬说。
何初三低着头夹了块香菇,乖乖地,“我下个星期写。”
“妈的尽跟老子唱反调,”夏六一一边骂一边抡筷子把他塞到嘴边的香菇夹出来,丢回锅里,“多煮会儿,还没熟。”
何初三默默地重新挑了根鸡爪吃。
“你就是皮痒欠揍,有肉不吃啃骨头,吃硬不吃软。”夏大佬说。
“我这是先宁死不屈,然后随机应变。”何初三说。
“少跟老子油嘴滑舌,收声!老板!两瓶啤酒!”
“哎,就到!”老板风速滚进店内,风速滚出来,“大佬,啤酒!”
远远地坐在另一张桌子上充作保镖的几个马仔也吆喝,“老板!这里来四瓶!”
“喝个屁!等会儿谁开车?”夏六一回头骂道。
几个马仔猜了一套拳,迅速确定两个倒霉蛋不准喝,其他人可以爽。
至于保镖任务?呵呵哈哈!纵横九龙区,谁敢来惹夏大佬?
这是1990年的初夏。早在1987年中国政府就与英国政府达成清拆蛟龙城寨的协议,虽然遭遇了层层阻碍与抵抗,但目前城寨的清拆已经进入既定阶段,居民迁居赔偿方案早已确定,第一批居民陆续迁居附近屋村。
城寨中各级帮派也早就开始纷纷外撤,将势力的爪牙伸向九龙、港岛、新界……与原本占据在此的其他帮派明争暗斗,在街尾暗巷里械战不休。
骁骑堂的势力原本只在九龙城一带,到青龙时期已经渗透到了旺角等地。及到了夏六一接手,他更大张旗鼓地将舞场歌厅开入了旺角附近的太子、深水埗一带,更往南到了红磡。
啰嗦一堆地名的意思是——夏大佬的积极扩张政策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周遭帮派的利益。尤其是盘踞油麻地、尖沙咀一带的和盛会。
和盛会的大佬叫“肥七”,如果诸位看官还有印象,夏六一曾剁了他大舅子赖全一根指头。
肥七眼看着夏六一红旗一根一根插过界,更有将和盛会团团包围之势,这心里新仇加旧恨,要说很爽那是不可能地。年前他卯起劲跟夏六一在红磡码头大干一场,结果己方“红棍”重伤,丢下三具小弟尸体,铩羽而归。夏六一放出狠话见他一次干他一次,肥七从此关起门来过日子,过得说不出的憋屈,天天对着夏六一的照片扔飞镖、扎小人。
夏六一今天带何初三来吃鸡煲的地方,正在肥七的势力范围之内。鸡煲的老板常年拍肥七马屁,现在夏六一来了也是照拍。老板被这些黑道人士骚扰多年,深谙处世之道——风水轮流转,今年甲大佬,明年乙大佬,你们砍你们的,我统统保护费奉上,马屁拍结实,生意兴隆!
老板正在这里两耳不闻天下事,一心只算生意钱,突然就听见摊子外头喝五吆六的声音,“让开!让开!”
几个马仔开路,将人如其名、大腹便便的肥七,和他那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朋友赖三妹给送了进来。
老板心里暗叫声不好,还是只能硬着头皮迎了上去,“肥七哥!欢迎欢迎!来来来请坐这边!”
“不嘛,人家要坐那边。”赖三妹尖着嗓子,翘着兰花指一指。
正逢了夏六一等人听到动静转过头。
两拨人大眼对了小眼,肥七一声咆哮,“夏六一?!”
夏六一一挑眉,那是相当的平静,“肥七。”
一边还漫不经心地夹了块鸡屁股给何初三。
何初三原本叼着块香菇在嚼,被肥七一吼,正僵直地含在嘴里。他这时候就默默地低了头努力把香菇咽下去,并且从那块鸡屁股里,直觉到了夏六一平静下暗含的森冷杀意。
肥七一听他那轻描淡写的语气就沉不住气了,猛地将腰里的枪拔了出来!
“夏六一!你杀了老子的人!抢了老子的货!带着几个马仔就敢往老子这里钻?!”
夏六一的保镖们立刻跳起抡枪,那边的马仔也刷刷地把家伙亮了出来。两方人马跟枪支展览似的站成两排,眼眼相瞪。
鸡煲老板顶着账本偷偷摸摸往后缩,不忘跟远处青白着脸围观的伙计使眼色。
夏六一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站起身,不动声色地遮住了坐在他旁边的何初三。
“你要有种杀我,就动手。否则我劝你还是把枪收了,别吓坏路人。”他从桌子上扯了张纸巾,擦了擦嘴道。
“夏六一,你别欺人太甚!”肥七怒道。
“出来混的,哪有不欺负人的道理,”夏六一将纸巾揉成一团丢开,偏头点了一根烟,眯起眼睛吸了一口,缓缓吐出来,“况且我有这个本事欺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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