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沛 (林燮南)

　　突然，手机发出震动，吓了他一跳。
　　是高浚。
　　“学长。”
　　对方许久都没有说话，童忆把手机拿下，看了看，还在通话。
　　“听得到吗？”
　　十几秒后，童忆以为是他打错了，准备放下手机的时候，听到了高浚的声音。
　　“你恨我吗。”他说话的语气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不恨。”童忆愣了一秒后，答道。
　　对方轻笑了一声。
　　“这么多年，你怎么就没变化？”高浚道，说话的声音满是疲惫。
　　童忆听出不对劲，问道：“你怎么了？”
　　高浚站在家里的阳台上，嘴里吐出一口烟，“明天开庭，你会来吗？”
　　为什么高浚会知道？
　　“什么意思？”
　　“周简昇没有告诉你？你可是证人，又是另一个利益受害者，他不会没有想到。”
　　童忆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没有回答。
　　“童忆，一直以来，都是我自作聪明，以为能就这样扳倒周简昇，而现实是，我不止害了自己，也伤了你。”
　　童忆听着，有些难受。
　　“对不起，”高浚低声说着，“谢谢你的蛋糕，很好吃。”
　　这是童忆今天听到的第二个道歉。
　　“明天见。”说完，高浚就挂掉了电话。
　　童忆再拨过去的时候，对方一直在关机。
　　他仔细回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还有周简昇对他说过的话，这才突然明白过来，原来这些天一来都是他的错觉，他一直以为周简昇没有查到盗取机密的人是高浚和李丹菲。
　　而当初到了规定的三个月时，他没有还清债务，所以他以为周简昇要按照约定，把他告上法庭。
　　童忆没有和周简昇说过他从高浚电话里听到的内容。
　　因为他是高浚，是他第一个喜欢过的人。
　　而李丹菲又是周简昇的女朋友。
　　高浚不能被判刑，周简昇不能没有李丹菲。这两个人有亲人，有爱人，有事业，而他不一样，他什么都没有，而且未来也不会有。
　　天底下有无数像自己这样的人，少一个不少，多一个不多。
　　如果周简昇一定要和他对簿公堂，那就如他所愿。
　　大不了最后他死心，两人再也不见。
　　答应他出庭的那一天，童忆就已经赌上自己后半生的命运，他最后再相信自己一次，告诉自己，周简昇不会真的这么狠心。
　　于是他跟着周简昇来到这里。
　　明天，这个答案就就会被揭晓，所以他还在傻傻地期盼着。
　　可是到了现在他才知道，原来自己不是被告，而是把高浚和李丹菲送入监牢的推手。
　　他有些慌乱。
　　拿起手机，给周简昇发了条短信。
　　「晚上早点回来，有事和你说。」

　　☆、第二十三章

　　多年后，童忆想起今天发生的事，都觉得十分不真实。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黑色的半袖，黑色的裤子，坐在座位上，看着对面坐着的高浚还有他的律师。
　　他有些沧桑，虽然头发打理得很工整，但是脸上的青色胡茬都冒了出来，看起来十分疲惫。
　　完全不是他们刚见面时的样子。
　　“原告证人，请发言。”审判长看向童忆。
　　童忆一下子不敢看向周围，他觉得有无数道视线向自己的方向射来，有仇恨，有期待。
　　他想了几秒，抬起头来，“我确实因为文件被盗一事离开公司，但是这不是全部的原因，”童忆看着高浚，“我曾经与高浚同住一段时间，期间我们都在忙着工作，我不知道他有任何窃取机密的动机或者手段。所以，在这里，我只能说，对于整起事件，我不知情。”
　　所有人哑然，都没有想到身为证人的童忆竟然不帮着原告说话，听起来倒像是在袒护被告一样，他如果这么说的话，刚才原告律师慷慨的陈词现在想来就有些无力了。
　　“你是说，你无法证实被告对你产生利益上的损害？”
　　“对。”
　　童忆再次低下头，低头的瞬间，他看到了高浚明显震惊的表情。
　　证人没有提供证据，这在法庭上是很少见的事，在场的其他人都没想到。
　　审判继续。
　　“……原告证据充分，被告罗尚**公司确对原告有直接利益损害，根据*刑法*第二百一十九条规定，被告罗尚**公司责任人高浚侵犯商业秘密，构成犯罪，判处有期徒刑五年，赔偿原告周氏集团人民币一千五百万……”
　　审判长念了长长的一段判决书的内容，童忆关心的只是高浚会在牢里待多久。
　　听到是五年之后，他的心才放下。
　　五年，不短但也不算长，够让他反省过来了。
　　童忆十指绞在一起，他深呼吸了好多次，才把心情平复下来。
　　他想起昨晚与周简昇的谈话，周简昇告诉他，今天要被审判的人是高浚，并不是他。童忆心情有些复杂，他没有想到，周简昇很早就已经知道不是这件事不是他做的，而他却自作多情地以为自己受了多大的委屈。
　　他告诉周简昇，就算他出庭作证，也不会说出所有事。
　　是童忆的自尊心在作怪，他不会让他知道那天他不小心听到的那通电话，不会让周简昇知道他和高浚的事情。
　　现在提这些有什么用呢？反正，他清楚，无论他会不会出庭作证，就凭周简昇现在掌握的证据，足以让高浚这辈子再也无法重回商圈。
　　仇也报了，而周氏并不缺这些赔偿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高浚被两名法警带走，临走前看向童忆和周简昇。童忆抬头目送他，两人视线相对时，童忆好像看到他轻轻笑了一下，接着转身离开，再也没回过头来。
　　都结束了。
　　案件审理了将近七个小时，但童忆觉得好像上一秒还看到高浚在那个位置坐下，看着他，好像在用眼神安慰他一样，但是那感觉熟悉又陌生。
　　“走吧。”周简昇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接着走过。
　　所有人都在陆续往外走，童忆坐在椅子上看着他们，这么多年来，他们都已经历过无数的案子，像是看过了世间百态，生生死死。对于这样的一场商业战争，早已见怪不怪。
　　他们从来刚正不阿，一视同仁。
　　而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老百姓，背不出成百上千的法令条文，他只知道，一个人就这样毁了自己的前途和事业，还葬送了五年的时光。高浚和周简昇本没有任何交集，都是父辈的恩怨，才让高浚走上歧途，可是现在，他也承担了应有的后果。
　　他不恨他欺骗了自己，毕竟如果没有他，也许自己从来都不会实现那个愚蠢的美梦。
　　他只是觉得有些可悲，但又很庆幸。
　　至少还活着，那么就还有希望。
　　走出这个庄严肃穆的地方，阳光照在身上，刺得眼睛生疼，童忆举起手遮住光，看着周围的一片光亮，忽然有种内心的阴影都被光驱散的感觉。
　　台阶下，周简昇站在远处等着他。
　　他不再看他，一步步走下台阶，向前走去，他不想再面对周简昇了。
　　那些可望而不可及的感情，已经被自己拼命撕扯着塞进了一个小盒子，藏在某个角落里，不愿去触及。
　　“你要去哪？”周简昇叫住他。
　　童忆调整心情，停下脚步看着他，礼貌说道：“周先生，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出庭作证，现在审理已经结束，我去什么地方不用向你汇报吧？”
　　周简昇听到这些话后，气得不知该说什么，他难以相信地看着童忆，“你再说一遍。”
　　“对不起周先生，我还有事，没时间陪你在这里玩重复游戏，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童忆连刚才的笑脸都懒得维持，说完后转身便走。
　　周简昇盯着他的背影，冷冷道：“你敢走，我就让里面的人好好照顾照顾他。”
　　童忆知道他说的是谁，站在原地。
　　“看来你是真的很恨我。”周简昇靠近他，童忆觉得身后阵阵发凉，他听到周简昇发出一声轻笑。
　　“对，是我把他送进监狱，所以呢？你要怎么做？现在去和狱警搞好关系，让他们多照顾他？还是打算用你的能力，帮助罗尚东山再起？”周简昇问着，声音微微颤抖。
　　童忆闭上眼睛，牙齿紧咬着。
　　“我怎么就会信了李丹菲那个蠢女人的话，以为你真的喜欢我，”说到这时，他的声音变得很小，停了几秒，又开始说道：“你以前怕我，厌恶我，现在恨我。从始至终你眼里就只有他一个人对不对？对你来说，我就是合同上的一个监视对象，你的顶头上司而已！”
　　周简昇喊出这些话后，眼中有些湿润，他狠狠瞪着他，张开口要说什么，可到最后什么都没说出来。
　　童忆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一直攥着的拳头终于松开，心跳飞快。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太不真实。
　　他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周简昇刚刚说以为自己喜欢他？
　　他今天在法庭上拿出的任何一个证据都没有指向李丹菲，他以为，周简昇是喜欢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