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您打边儿像快动作。”刘香说,捧着一个鹅黄色的毛线球,像怀里揣着一只小鸡。
长者都有些小虚荣,被后辈真心诚意称赞,脸面上有光,嘴里却谦虚着:“这就叫快啊?我这是没戴花镜,不然还快呢。”
围巾打边儿就是一根筷子长的事儿,三下五除二就搞定了。阿姨拿手碾开,一个平整又松软的边儿就大功告成。
“阿姨,你可真棒!”刘香接过来,心里就有底了,这再往下织就简单多了。
“你慢慢弄啊,我去看看我家老太太去。”阿姨从那边溜达过来的,准备再溜达回去,觉得这个小伙子傻得怪可爱的,穿得也不像护工,倒是像个来这里治疗的病人。
刘香看宝贝似的,看阿姨给他打的边儿,一个眼一个眼摸着。打得真好啊!这要是顺着往下织,肯定是又平又直的。正想着,旁边的座位又过来人了。他还以为是阿姨回来了,笑着扭过身子去,想问问阿姨能不能教他在围巾上织出个名字来。
织个卞字吧,笔画少,好学。
“阿姨你说这个名字怎么……”
“你哪儿来的啊?”坐过来的不是阿姨,是个男人,年轻气盛。
刘香不认识,话说到半截儿咽回去:“我等我大哥的。”
“你大哥?你大哥哪个?”男人又问,其实他年纪也不大,但就是看着不好惹。
刘香把棒针都握紧了,怕这个男人把刚打好的边儿捋光了,又看看远处复健的人影:“那个,大哥复健呢……我大哥腿不好,骨折了,我大哥他马上就好了。”
来的不是别人,就是给卞鹤轩干过两夜的护工。他知道这主儿有钱,就是太难伺候了,脾气又暴。最主要是骨折恢复前期太折腾人,没有人爱干这份工。
但骨折恢复后期就轻省多了,可以捡个剩。
“你大哥,一个月开多少钱啊?”他问。医院护工处的基本都认识,排挤排挤面生的也是正常。病患自己带护工也有,多半都是住家阿姨跟过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也不管。
但想把一个护工挤走,对这帮干油了的老护工也不是什么难事。
作者有话要说:
活在作话的香香妈:你别碰瓷儿啊!我不认识你!
第44章 狗脸震惊
“你大哥, 一个月开多少钱啊?”那个人问。他瞧出来了,这人是个傻子。
这么大的一块儿肥肉, 掉傻子嘴里了。
刘香把着棒针, 把小背包往身边拽,不愿意说话的样子。梁医生推测的不错,青春期到来之前, 刘香妈就带儿子测过一次智力,已经快爬到80了。但青春期之后,再没有人带刘香进行智力测试。
虽然智力不及90, 可这人来者不善,他还是明白的。干过10年护工, 刘香也知道一些医院的规矩,外来护工不让用,只能本院请。
“我大哥不给我钱, 我大哥, 不给钱。”刘香把棒针收好了, 腿一并,嘴一闭,不再回答问题。自己脑子不行,多说多错,这种时候就装哑巴,反正大哥就在那边,也不会真把自己怎么样。
就算真把自己怎么样了,妈说过, 别人无缘无故打你,马上跑,喊救命。
刘香是这样想的,但毕竟没遇上过这种情况。医院是个很特殊的小环境,住院的人早洗掉了脾气,病倒了,起不来了,没人欺负傻子,只求一个身体康复。刘香遇上的雇主,大多数都很客气,或是因为必须依仗护工的照料,不得不客气。
只有卞鹤轩这种把住院当休假的,才不心疼住院费,耗在301里欺负傻子玩儿。
“我给他干过,开一个月6500,春节双休加倍,你呢?”那人继续问,随口开价,给刘香撒网。他把刘香小看了,还当一问就套出话来。其实他就干过两天,还没谈过月薪呢,日结工资,一天250。
“你,你叫什么啊?我叫刘香,文刀刘,禾曰香。”刘香煞有其事地问,就是不说月薪,说了,自己就是外面请的护工,大哥就是犯错误。不说,谁也拿自己没办法。
“罗修。要不这么着吧,我在医院里给你找个轻省的好活儿,你大哥这边就撂挑子算。”罗修不信自己掰不过一个傻子,“腿折了多累啊,我给你找个不用起夜的,一个月轻轻松松拿6000。”
刘香又不说话了,知道自己碰上抢活儿的了。嘴巴一闭,气人得够呛。
有的护工在一个医院待久了,就开始挑活干,重病重伤的、病患体重沉的、病危的,总之累人的就不爱干了。等病患最折腾人的那阵子熬过去了,再来换人。这种抢活儿的护工都是小中介,手里好几十个护工电话呢,巴结好了,就算不是一个医院的,他也能把人弄进来,当本院的护工接活。
还不用把钱分给护工经理,给他就行,赚得多。
每个医院都有罗修这种人,但他们手里确实有路子,都给他们留电话。一来是私人介绍,不用给家政中介钱,二来是上户快,还能挑一挑雇主。
“罗修……那我叫你罗修小哥吧,我大哥,我不给你。”刘香说,他想笑来着,可笑不出来,从前没人抢他的病人,因为他的病人大多都是被人挑剩下的,他知道,罗修这种人可凶了,干护工的人都听他的。
被人第一次叫成小哥的罗修一时半会儿没吭声。“怎么着?你怕我给你找不来活儿是不是?现在你跟我去中医楼,就能给你找。中医楼的多好照顾啊,连药都不用你熬。环境还好。”
“不是,不是,我不是护工,他是我大哥,他不给我钱。”刘香像坐军姿,梗着脖子,好像低头就是承认了,“你别找我了,我不给你,他真是我大哥。”
呵,还挺犟。罗修瞧了眼他脚边的包,突然给了个冷笑:“成,那你小子好好干,咱哥儿俩以后有的玩儿,刘香是吧?刘香,得嘞!”
把话说这么明白都不换,罗修断定这是个大活儿。这傻子的嘴再硬也是死鸭子,硬不了几天,迟早给他掰开了。
“打住打住打住,您刚刚说什么?”卞鹤轩都忘了疼了,胸口的肌肉随着呼吸清晰地起起伏伏,“您说,轻度智障有情感障碍?什么叫情感障碍,我读书少您可不能骗我啊。”
“简单来说,轻微智障人群的情感体验都是极为肤浅的,多为不成熟的依赖人格。”梁医生说。
“不是,您这话就把我绕蒙了。”卞鹤轩从没觉得人类语言这么他妈抽象过,“您这意思是,轻微智障不懂感情是吧?谁对他好,他就跟谁好。”
梁医生眼看着冷汗从卞鹤轩脑门儿往外冒,含煞的眼睛刚才还挺温和呢,瞪着人真挺凶狠的:“可以这么说。智力轻微低下的孩子从小就缺少对人的依恋,亲人和陌生人都同样对待。年龄成熟后,不能正确理解爱情,也许对自己说的话都不理解。”
“不能正确理解爱情……”卞鹤轩有种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的感觉,合着刘香根本不懂,自己在他眼里和别人没区别,谁对他好,他就跟谁。他又想起傻子提起自己妈死了的样子,真是无伤无痛,不轻不重。
什么大哥真好,大哥漂亮,自己有过感情,两个人偷着好,其实刘香都不知道自己说什么呢。
“咱们休息一下吧,你擦擦汗。”梁医生看带不动他了,知道病人累了。
卞鹤轩何止是累了,整个人都报废了,心脏罢工了似的。原来刘香不懂,怪不得怎么问都不说,就算有过一段感情也是极为肤浅的情感体验。
极为肤浅。
那自己在他心里,什么都不是对吧?
梁医生说休息,卞鹤轩就扶着器械活动脚腕。刚才是几分钟就回头看一眼,好像自己把装满现金的钱包放在存包处了似的,一边暗爽一边怕丢了。这会儿真是不敢回头看了,多看一眼,就能想起梁医生的话,就知道这俩月全他妈是自己脑补的喜剧片,还孜孜不倦。
复健室哀嚎成片,卞鹤轩孤魂野鬼似的立着,格格不入。好像被人扔在孤儿院了。
“大哥喝水,你渴不渴啊?”刘香过来了,刚才发了好半天呆,思考罗修的话。他第一回碰上抢活儿的人,一下子有些懵。
卞鹤轩从纠结的百转千回里出来,看刘香的脸,怎么都觉得想不通。
极为肤浅的感情体验是个什么意思?依赖性人格?谁对他好,他就跟谁更好?
“我不渴。”卞鹤轩冷冰冰的,石头似的,不,是比石头还硬。石头还能敲开呢,他敲不开。
“哦……大哥不渴。”刘香只觉得大哥是疼着了,拿着保温杯,往前递也不是,收回来也不是。
“要不然,我给大哥揉揉吧,复健好了,能提前出院。”
提前出院?卞鹤轩就心如刀割了,提前出院小傻子就下户了,再给别人干去,是不是也是一脸烂漫,连吹带捧的,傻呵呵地干完一户,接着再去找下一户。小傻子笑起来真特好看,眼睛亮,特别乖。
“你就这么想下户啊?”卞鹤轩不知哪儿来的邪火,换人的心都有了。欺负别人之前先给自己捅个对穿,抽起风来,虐人先把自己虐死。原来刘香不懂,他反反复复地问,怕什么来什么,刘香根本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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