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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 (花曳)


  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膝盖那里蹭破了皮,额头磕了个大包。
  幸运的是,骨头没事,脑子也没事。
  方南躺在病床上,没敢跟黄韬说实话,只是找了个借口,把饭局往后推了。
  公司里的副总和他的助理都来了,站在病床边上听着方南有条不紊的安排工作事宜。
  病房重新归于平静的时候,方南揉着眉心,又累又乏,从骨头缝里往外透着难受,只想不管不顾的先昏睡个三天三夜才好。可是,不行。
  何谢廉临走前说的话言犹在耳——
  老爷子在你身上,漏洞百出,根本经不住查。方南你好好掂量掂量,该怎么立个军令状,给老爷子吃个定心丸。还有,你得祈祷老爷子最好啥事没有,仕途坦荡家庭和睦,否则不管哪一块儿动荡起来,都够你吃一壶。
  脑子里有根神经一牵一牵的疼,极其不舒服。
  方南闭上眼,向后靠在摇起的枕头上。
  即使谈不上动了什么感情,毕竟在一起这么久,何跃森怎么就下得了这个手?还措手不及的那么果断。
  也不奇怪。方南苍白的脸上露出嘲弄的笑意。
  他就是这样的人。当时看到他洗澡起了心思,不过也就是一句,我想干你。
  那些曾经的好,他相信是真心的好,可是眼下的赶尽杀绝,他也相信不是假的。
  知子莫如父,知父莫如子。何跃森当初是怎么斩钉截铁不相信他儿子跟方南有一腿的,何谢廉就是怎么看出本质里他老子的手段利落不留余地的。
  何跃森不会给他留发现并怀疑的时间。是他傻。
  想了想,方南伸手摸过床头柜上的电话,先是看了看时间。下午十六点四十,很好。
  那个号码拨出去的时候,方南平静的心底毫无波澜,仿佛他没有刚刚经历一场谋杀,更不是打给一心想要他死的那个人,曾经的枕边人。
  电话通的很快,而且不是秘书不是警务员。
  “何叔,”方南没听到声音,主动开了口:“您现在讲话方便吗?”
  “方便,我在书房,你说。”何跃森的话说不出是个什么味儿,不是心虚不是愧疚不是后悔更不是懊恼。
  “何叔,我在医院。”方南斟酌着措辞,字字平静步步惊心:“受了点小伤,鬼门关走了一趟。”
  “怎么这么不小心?”何跃森那边打火机轻响,跟着是深吸一口烟的细微动静。太熟悉了,方南几乎闭着眼都能想得出,男人此刻微微皱着眉夹着烟的样子。
  “没事,”方南轻笑,深呼吸:“就是躺病床上脑子分外清楚,也更看得清自己的斤两,一时感慨,忍不住就想跟何叔打个电话聊几句,没打扰您吧?”
  “不打扰。”何跃森长出口气:“还是小方你懂礼貌有分寸。刚十分钟前,何谢廉那个小兔崽子刚刚来了电话跟我大吵一通,气的我到这会儿脑仁都疼。”
  “谢廉哥来看过我了,安慰我好好养伤。”方南心知肚明俩父子那通电话说的什么,只是他不能说:“前两天我妈给我来电话,说我哥又要了个二胎,交了不少罚款,可是日子有奔头,吃什么苦都值了。我当时就想着,我们这样的小老百姓,能平安活下去已经很好了,我哥能有今天,多亏何叔你当时救了他一命,其实那是救了我们全家。何叔我感念着您的大恩大德,从来没敢忘过。”
  方南咽了下口水,原本多少带了点表演的难受,结果说着说着,心里真就疼了起来,抓心抓肝的,无以伦比:“我这人没什么本事,可是我知恩图报。有时候晚上睡不着觉我就想,何叔对我那么好,帮我那么多,我要是不知道感恩不知道念德,牲畜不如。可是您位高权重的,什么都不缺,我又很为难。后来我想清楚了,或许是不自量力吧,可也是我这获得照顾多年子侄辈的一点心意,是我这么个没什么能力的人仅能拿出的微薄心意。”方南顿了顿,继续:“我想把我公司这边股份的百分之六十,作为新婚贺礼送给未来的婶子,赚的不多些许惭愧,也只够婶子每年多添两套衣服多买两件首饰的,何叔您千万别嫌弃才好。”
  除了一条命,他把他全家和身家全都押上了,牌桌的那一边庄家,也不知道看不看得上眼。
  何跃森有一会儿没说话,听筒里传来手指叩击桌面一下下有节奏的动静,那是男人思考时候的习惯动作:“方南,你的贺礼我不要,那是你自己挣的。你到底想说什么?”
  心底在激烈的斗争,最终方南还是卑微的开了口。曾经的第一年春节没弯下的膝盖终于噗通一声着了地:“何叔你放了我吧。”命再贱如草芥,我想活着。
  缄默像是草原上的荒草,一径的疯长,层层叠叠一浪盖过一浪。后怕来的迟,方南仿佛这会儿才惊觉,真的从鬼门关绕一圈是什么感觉,而隔着电话线那端的男人,弄死他真的比碾死只蚂蚁还要容易,还要神鬼不觉。
  没有什么东西在生死面前不能低头的,尊严此刻如此不值钱。
  往事一幕幕,如同不见血的厮杀,在方南脑海里快速的过,几十秒的功夫拖成五年。
  “今天把话说清楚!方南我告诉你,我何跃森没干的事儿就是没干,老子有胆子杀人就一定有胆子承认!”
  “你个小兔崽子没良心,老子对你那么好……”
  何跃森从来没跟他说过喜欢,更不要说爱。那个铁腕的男人帮了他很多,除了感情,一步步成就他的野心。
  最后一次去南边是三月份,男人在。晚上喝了酒,两个人滚了两回床单。
  何跃森那晚兴致颇高,拿皮带捆了他的手脚,一左一右的绑在了床头上。
  方南由着他玩花样,哪怕事后解开来,腰疼的像要断了一般。
  事后抽烟的时候,何跃森很随意的问了句,在A市没再找个小相好的?
  方南当时身子乏脑子混,想都没想的随嘴回了句,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这些纷杂的念头转得快,方南有点了悟,可是一时间又不知道该怎么提这个话头——
  天知道他真的没有要死赖着何跃森一辈子的想法!
  这么个时候,电话那边男人长长叹了口气,代替了不尽的千言万语:“好。”
  听着电话里嘟嘟的忙音,方南有几秒的茫然。思绪跑的太快,一时转不回来。什么好?好什么?
  反射弧到位,这才明白,何跃森这是答应放过他了。
  几天前那个电话不算一刀两断,这个才算。干干净净再无牵扯。
  ……………………………………………………
  何家父子俩像是一夕之间从他方南的生活里彻底摘了出去,连点痕迹都没有。
  何跃森远在南方自不必提,就连何谢廉也一样。
  原本时不时的在一些酒店会所的应酬场合还能见着那人活跃的身影,眼下却是踪迹全无。
  过了将近一个月才从一个相熟的税务局科长嘴里知道,何谢廉高升了,去了临近的S市,这是一步步要往集权区B市登峰的架势啊。
  方南当时听了也就笑笑,酒杯虚虚架在嘴边,面色如常。
  现在彻底没人给他撑腰了。可是几年的功夫,该搭好的关系都差不多稳了,他的生意照旧稳稳的接着,除非将来有一天,再杀出来一个权势滔天的家伙,跟他抢的还是同样一碗饭吃。
  又能怎么样?他这几年赚的钱足够他养老了,真到了那个时候,投资点别的或是换个方向,市场经济饿不死肯做事的人。
  没多久,某天方南在网上看到两则新闻。
  其一,贾静岩栽了。时任大江区副区长的贾静岩,因贪污受贿被双规。网上网友评论真假不一,还有爆料的说,反贪局从贾静岩情妇家里搜出的现金,烧毁了一台点钞机……
  其二,A市最大犯罪团伙的头目落网。网页上,血案累累的男人一脸横肉站在被告席上,提起公诉的各项罪名罗列其下,触目惊心。其中有一条是,曾经因为喝酒时候看对方不顺眼,出门暗中破坏对方刹车系统,然后又邀请对方去飙车,结果致人死亡。警方在这里注解,死者即为XXXXX号案件中当事人,姓名闵涛,年龄三十六岁。
  方南已经无力再去深思这里面的猫腻和弯弯绕,只是隔了两天去给闵涛上了柱香,在墓碑前交代了曾经害他身亡的黑社会头目伏法的消息。
  值得一提的是方南那个司机。自从方南出车祸住院开始,该人就彻底没了踪迹,公司里所有的东西分毫未动,连经常闲暇时候玩的iPad都在桌面上搁着。
  原本方南以为那人心虚跑路了,他眼下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翻篇。结果没几天,司机的家人找到了公司,声称这人已经多日未曾回家,所以来公司问问,是不是安排他出差了。
  两厢一对,没别的可说,直接报了警。可是那人就跟人间蒸发了一般,再没出现过。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作者有话要说:  中卷写完。
其实心里很难受,不知道是为方南,还是闵涛,再或者是何跃森。命运是个坏东西,从来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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