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大男人在法院大门不远处搂搂抱抱, 很快引来了许多明里暗里的注目。
陆崇并没有在意那些, 倒是骆文承逐渐冷静下来,发现自己靠在陆崇怀里, 两个人就差贴在一起了, 忙退开了一步,赧然地说:“先生,抱歉。”
陆崇正要说话,一旁等了老半天的周一山终于找到机会上来说话:“先生,北城那边来电话了……”
然后骆文承就看到陆崇脸色有些变了, 并不是那种发生大事的凝重, 而是立即进入了一种认真对待、将一件事放在了首要位置的状态, 若说陆崇先前至少有七八分心思在自己身上,但周一山话一说,那几分心思就被通通扯走了。
骆文承没来由地有些心慌, 所以在陆崇叫周一山送自己回去的时候,他几乎是想也没想地抓住了陆崇的手:“先生我也去。”
这话说出来,不仅陆崇愣了,骆文承自己也愣住了。
他在说什么啊,陆崇有正事,自己跟着算什么?他从来很有分寸,不过问陆崇的任何事,这实在逾越了。
但大约是还没彻底冷静下来,又或者是还陷在生离死别时那不舍不甘的想象中,他抓着陆崇的手,就是任性地不想放开。
他甚至想,触怒陆崇,让他给自己泼一盆冷水也好。
他自暴自弃地等着陆崇露出不耐不悦的表情,但陆崇只是低头看着被抓住的手,体温正从那里传递过来,他动了动嘴,眼神变幻了几下,最终说:“那好,你也跟来吧。”
骆文承愕然。
周一山更一脸意味深长的表情。
他怎么觉得,这两人之间味道有点不对了?
他很清楚北城那边不是什么大事,骆文承要跟着去,先生答应他去,都不是什么出格或奇怪的事,但这两人的语气还有眼神怎么都这么奇怪呢?
坐在车上,与陆崇隔开一个人的距离,闻不到那草木般清冽的气息,骆文承才真正冷静下来。
他刚才怎么那么冲动呢?
要是陆崇真的生气了怎么办?
他胡思乱想着,一边又是想不要作妖,不要打破现在的相处模式,好好过日子不好吗?一边又是想,就这样平平无奇地过完剩下半年,你真的甘心吗?还不如豁出去,陆崇对你这么好,这么有耐心,或许,或许……他也有几分那种意思呢?
这个念头一出来,他就在脑海里甩了自己狠狠的一个巴掌,骆文承你个忘恩负义的,人家对你这么好,你却想把人拖下水,到时候你拍拍屁股两腿一蹬走了,你让人家怎么办?
这样想来想去,骆文承整个人都快狂躁了,偏偏人就在自己身边,他一丝一毫异样都不敢表现出来,最终只能按按疼胀的额角,迎着车外进来的风吹,强制自己把这些乱七八糟的都压下去。
过了许久,他打算给自己转移注意力,他打开手心被捏皱的纸张看。
上面记录下了当时那个乡下卫生院里每个产妇的名字,大致来历年岁、衣着外貌,甚至口音等。
骆文承的父母被重点记录,大约是韩滢的小舅舅事后不安,没事就想想那对被他“偷了孩子”的夫妻,所以记录得格外清楚。
骆文承捏紧了纸张。
那个乡下卫生院十多年前就拆掉了,前世骆文承用了很多的时间和精力也只找到自己出生那会,在那个卫生院里工作的几个护士,但对方对当时生产的产妇却也没多少印象。
他也曾去当地公安局问讯过当时的婴儿丢失案,得到的结果却是卷宗淋了雨,毁弃掉了。
信息太少,时间又过去太长,即便他求陆崇帮他找人,也很有难度找到人,但有了韩滢提供的这张纸,寻找到生父就容易了很多。
但骆文承非常犹豫要不要去找。
不找,他心有不安,他也确实有几分想知道生父的状况,但找了吧,他又是这样的情况……
最终还是回归到最大的矛盾上,好烦。
车子停下了。
骆文承回过神来,才发现车子已经绕着海宁转了大半圈了。
外面是陌生的景象,但如果没猜错,这里应该是北城相对于市区来说,这里开发程度非常低。
陆崇转头问他:“你要一起下去,还是留在车上?”
死皮赖脸跟着来,然后坐在车上等?
骆文承收拾了一下情绪,表情如常说:“我也下去。”
他也确实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事让陆崇这样上心。
他觉得陆崇来到海宁的原因,以及这段时间每天忙的事情就是这个。
陆崇并没有反对,但他似乎在迟疑什么,骆文承想看清楚,他却已经下车了。
骆文承也跟着下去,外面是一片正在施工的工地,见到陆崇过来,有人就过来接待,骆文承听那语气内容,陆崇应该是天天都会过来。
他对这里的工程非常上心。
骆文承放眼看了一圈,惊讶地发现:“这里在建游乐园?”
陆崇正在和负责人商议着什么,一边手里指点着图纸,一边对着实地说着些什么,那认真严肃的样子,仿佛这里正在兴建的是一个王国。
骆文承简直有些匪夷所思,但他突然想起,那次骆家宴会上,那些宾客问他来海宁要做什么生意,陆崇便是回答,他要建一个游乐园。
他说的竟然是真的?
他从北京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这个?
他忽然想起,前世他是知道这个游乐园的,一直没怎么开发的北城突然建了个无比豪华的游乐园,这个游乐园一直建了三年,带动周边迅速发展,那几年北城到处都是工厂、工地,他还在这边换过好几个工作。
不过那游乐园建成之后,一直没有营业。
三年时间,前世陆崇也就是在海宁呆了三年吧?
周一山走过来嘿嘿笑道:“很惊讶吧,先生来海宁就是为了这个,从选址到设计,材料到用人,全部是先生亲力亲为,每天都要过来看看,风雨无阻。”
骆文承喃喃道:“为什么?”
“这可是先生的禁忌,谁都不敢提的,你想知道自己去问先生啊。”
陆崇和负责人说了大约二十分钟才结束,应该游乐园的施工遇到了什么问题需要陆崇定夺,看从这样子看来,这显然并不是大问题。
他却立即跑来一趟。
骆文承看着陆崇走回来,抿了抿唇,终于是忍不住问:“先生怎么会想到在这里建个游乐园?”
陆崇看着那个阳光下已经有了个骨架的摩天轮,目光里好像多了很多难解的东西:“这是我很多年前和一个人的约定。”
骆文承心里就跳了一下。
“约定?”
陆崇:“嗯,我答应过那个人,将来有钱了,就回来他的家乡,给他建一个很大很大的游乐园,让很多很多的人来玩,但只给他一个人开放贵宾卡,让他不用排队,想玩什么玩什么。”
骆文承心想,是他太敏感还是太龌龊,从这段话里竟然听出了不单纯的意味。
这难道不是一个大哥哥对一个贪玩的小孩做出的一个普通承诺?
但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他没有看陆崇,但他感觉陆崇看了他一眼,然后他听到陆崇低沉的,怀念的,饱含着某种压抑情感的声音响起:“其实这件事我早就该做的,但我想等他回来和他一起完成,只是这么多年,我一直找不到他,所以我想,先把游乐园建起来,说不定他得到这个消息,就会回来了呢?”
陆崇看着骆文承,漆黑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忍,缓缓道:“你说呢?”
骆文承就忽然想起第一次遇见陆崇时,他站在夜晚天桥上,形单影只目光寂寥说自己在等一个可能永远都等不到的人。
他当时还想,这样深情的人很少见很难得了,尤其陆崇外表气质还是那么出色。
后来知道陆崇是自己要找的陆九爷,他觉得他是在假深情,演着玩的,因为谁都知道陆九爷小情儿很多。
再后来,他发现陆崇是个正人君子,这件事也被他彻底忘记了。
他还记得当时他问了陆崇一句话。
骆文承抬起头,三月底午后温柔的阳光将他琥珀色的眼瞳照得近乎透明,他轻轻地问:“那个人是你的爱人吗?”
陆崇声音平和:“是啊。”
第51章
骆文承想, 这一定是他听见过的最隐晦最委婉的拒绝了。
他又想, 陆崇的敏锐简直到了可怕的地步, 自己不过是微微透露出些许,他便已看透了自己的心思。
同时陆崇的果断也足够可怕,自己前脚刚露出点心思, 他后脚就拒绝了回来, 还挺照顾自己的面子,不直说, 兜这么大一个圈子。
该说他绝情呢, 还是感谢他的体贴呢?
骆文承一瞬间想了很多。
想过去, 想未来, 想刚才一路上自己的挣扎、犹豫、徘徊、煎熬,然后现在所有的一切都被陆崇这果决的一手给抹去。
摆在他面前的就只剩下一条路。
这样也好。
这样, 也好。
骆文承在心里对自己重复了两遍, 仿佛一下子就脱力下来,轻轻眨了下眼,忽然觉得阳光有些晃眼,晃得他头晕,他慢慢低下头, 不敢有太快太大的动作, 怕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会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