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文承气喘吁吁,也不知道跑了多远,见到一座天桥就爬上去,从上面往下看,没见到有人追过来才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暗自嘲笑,骆文昊兴之所至要扮演个好哥哥给他一个栖身之所,难道他还能不顾形象锲而不舍地满大街追着自己跑吗?
他喘了半天才慢慢平息下来,喉咙干得要死,胃也因为饥饿抽搐绞痛,身上的汗被冷风一吹,冻得他浑身发抖。
他把自己蜷缩在一个垃圾桶边上,默默思索以后的路。
远的不说,当务之急是填饱肚子,然后找个地方落脚,然而他身无分文。
他朝身后天桥的镂空围栏看去,不远处灯光大盛,警笛鸣叫,居然就是车祸现场,一辆轿车被一辆大卡车压在底盘下,变形得面目全非,救援人员正在从里面抬出血淋淋的人。
骆文承忽然觉得有点不对,下面围观人群这么多,可是这座最近的天桥上为什么这么安静?
“……陈先生送我的礼物,我已经看见了,不过太惨烈了一点,我不太喜欢,我这个人一向很有原则,谁欠我的债,我只会找谁去收,令郎伤我一只眼睛,我就要他一双,公平得很,至于胁从犯,我不关心。”
皮鞋踩在地面的声音嗒嗒靠近,低沉磁性的声音,那般好听,却透着冰冷无情的杀伐之气,在下方的嘈杂背景中依然清晰锐利。
骆文承浑身微微僵住,悄悄探出头,只见一个高大修长的身影从天桥那头缓缓走过来,下方灯光照耀下,整个人如同被镀了一圈金光,叫人不敢逼视。他正举着手机在说话,手掌不可避免地挡住了一部分脸,刀刻斧凿般的五官线条若隐若现,骆文承看到他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朝下方车祸现场一瞥,下方那惨烈血腥引不起他半丝恻隐,冷漠到了极点。
他的语调轻慢而蕴含令人不敢轻忽的力量:“陈先生既然这么闲地能在千里之外策划这么一出好戏,不如多花点时间教导教导令郎,再有下一次,他失去的就不仅仅是两只眼睛那么简单了。”
骆文承瞳孔一缩,自己……好像撞到了一个了不得的场合里。
他一动不动地缩在那,期望对方没有发现自己,但随着脚步的靠近,那股危险压迫的气息也在一步步逼近。
脚步声突然停住。
在并不远的地方。
骆文承心跳得厉害,忍耐了片刻,扒住垃圾桶小心翼翼地探头。
正正迎上了对方的目光。
无波无澜,无喜无怒,安静而又极具压迫感地投落下来。
第2章
骆文承差点跳起来。
任谁被这样冷寂的,仿佛看着死人一般的眼神冷不丁看着,都会吓一跳,更何况他发现对方只有一只眼睛!
哦,应该说,他只有左眼露出来,右眼则被眼罩包着。
夜晚,寒风,随口说着要某某性命一般的气势强大的独眼男人。
甚至底下的车祸都可能与对方有关。
骆文承有一种下一刻就会被灭口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的运气简直糟糕透了。
早知道会撞上这种事,他还不如被骆文俊扒光了丢到街上呢。
死一般的寂静。
三秒之后,还是骆文承先动,他沙哑着嗓音,磕磕巴巴地,难为情地说:“你、你好。”
“你有吃的吗?”
“我、我能跟你讨一点吗?”
他看着男人没拿手机的那只手里提着的袋子,仿佛根本没听到先前那段话,渴盼又无助地咽咽口水。
独眼男人看了他一会儿,把手机挂断放回口袋,朝骆文承走了一步,骆文承忍不住往后挪了挪,谁知蹲得太久,脚麻了,又磕到一块凸起的地砖,他往后一栽,摔得有些滑稽。
纸袋子里的两颗木雕核桃滚了出来,其中一颗咕噜噜地滚到了男人脚下。
男人顿了顿,弯腰捡起来,发现是一颗核桃,但仔细一看才知道是假的,普普通通的木头雕成的,线条倒是很古朴自然,摸起来也圆润可爱,跟真的一样。
“你自己做的?”他忽然问,声音居然很平和,没有先前那股厉气。
骆文承心下意外,讨要食物不过是没有办法下的办法,期望示弱于人让对方看不起自己从而放自己一马。
没想到会得到回应。
他心中思绪转得飞快,点点头:“是啊,刻了快一年,本来打算送给一个人的,谁知道……”骆开芳喜欢文玩核桃,尤其是狮子头,他买不起,为了讨好他,他在狱中苦练雕刻,三年了才雕出这么一对。重生前一刻,他就是送出了这个,结果自然是被骆开芳嫌恶至极地扫开。
对骆文承来说是十多年前的记忆了,但多年心意被践踏的难堪依然浮现心头,他眼中漠然之色闪过,面上却黯然又忐忑地说:“你喜欢吗?送给你啊,只要、只要给我一点吃的东西就行了。”
男人并不喜欢这种把玩的小物件,事实上他没有任何爱好的东西,但垃圾桶后面躲着的人瘦弱不堪瑟瑟发抖,套着过于宽大的西装,像偷了大人衣服的小孩子,更巧的是这时对方肚子还发出一阵咕噜响,他赧然地抵住胃,缩得更小,手足无措。
男人忽然想起家里那只老猫,刚捡到那猫的时候,那小东西也是缩成一团躲在破破烂烂的纸箱,喵呜喵呜细声细气地叫个不停,脑袋都缩到后腿里去了,听到脚步声就把脑袋悄悄伸出来,用湿漉漉的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你,期盼又瑟缩。
不过那老猫现在年纪大了,脾气也大得很,自己天黑了还没回去,一会儿回去了得挨它好一顿挠。
男人今晚心情并不好,但此刻他的目光却略微柔和了些许,想了想,抬步走了过去。
骆文承半天没得到回应,暗想自己是不是装得太过了,脚步声突然靠近,他盼望着对方就这么走过去吧,鄙视自己,不要理自己,就这么走过去吧。
可是那双一看就无比昂贵的皮鞋停在了自己跟前,骆文承心一提,接着是轻轻的塑料袋摩擦声,一个袋子出现在自己眼前。
骆文承诧异地抬起头,男人站在面前更显地高大,微微弯着腰,手一松,手里的木核桃和那个袋子就一同落入了骆文承怀里。
骆文承呆呆地接住,打开一看,一袋猫咪饼干,一包小鱼干,一袋牛奶。
都是给猫吃的。
虽然是给猫吃的,但那牌子特别大骆文承以前还是骆二少的时候,跟着骆开芳去一个世叔家里,对方夫人养的猫好像就是吃这个牌子的猫粮,之所以还记得,是因为他还偷偷跟那只傲慢的波斯猫抢来吃过。
记得味道还不错。
“给、给我的?”
骆文承有点懵,这个冷酷神秘的独眼男人没有把偷听到他说话的自己灭口,没有一脚踹翻他,没有赏他个冰冷眼神不屑走开,反而还真的送东西给他吃?
虽然只是猫食。
骆文承不敢置信,瞄了男人一眼,又瞄了一眼,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在昏暗里亮亮的,那摸样真像一只在确认有无危险的小兽,一脸警惕又傻傻乎乎。
男人勾了勾唇角:“不要就算了。”
“要!要!”骆文承不再犹豫,扒开牛奶灌了一大口,那冷冰冰的液体灌进胃里让他打了一个哆嗦,不过味道确实很香醇啊,拆开饼干袋子抓了一把,味道是有点怪,但嚼着也很香。
几天前开始他就没怎么吃东西了,大概知道他要出狱了,他那些三年来不断给他找麻烦的狱友更是成倍地刁难他,往日他会奉陪到底,斗狠嘛,谁不会?可是眼看着要出狱了,他不敢惹出事端,只能一直忍耐,整个人都快饿脱形了。
今天出狱,他兜里只有狱中千辛万苦攒下来的百来块钱,买了个精致的纸袋子装木雕,找个澡堂洗头洗澡拾掇自己,剩下的钱都拿来打的,因为监狱那边离骆家太远了,而他又归家心切。
到了骆家却等了半天,之后又是一阵鸡飞狗跳,连口热水都没喝上,要不是意志坚强,他早就饿晕过去了。
独眼男人靠在对面的栏杆上,饶有兴致地看骆文承狼吞虎咽,莫名地,心情就像一张卷皱的叶子,一点一点舒展开来。
骆文承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肚子填得半饱,这才想起对面还有一个人,他抬起头,发现男人一直看着自己,可不知道是不是背着光线的原因,男人那只露在外面的独眼深不见底且视线散漫,虽然盯着自己的方向,但焦点根本不知道落在哪里。
骆文承突然觉得,这个男人衣着昂贵相貌不凡,似乎也很有身份,但这一刻看起来却如此孤独,浑身散发的冷寂气场,让他看起来仿佛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
吃了人家的东西,骆文承忍不住问:“先生,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男人慢慢把视线收回来,那只独眼淡淡地看着眼前仰头问自己的人,虽然枯瘦狼狈,但看得出来长得不错,一双浅琥珀色的眸子清澈纯粹,和记忆中那人竟有几分神似。
不过那人的瞳孔比眼前颜色更深一点,更亮一点……
男人心想自己一定是不习惯单眼,都快幻视了。
他开玩笑似地,更像是在对自己说:“我在等一个人,可惜大概永远也等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