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继续这个话题,看了眼骆文承手里的画板:“画了些什么?”
“就是一些简单的景物。”骆文承不大好意思地把画板递过去,“画得不好。”
陆崇翻了翻,也就是医院里的景色,各个角落的,有花,有草,有树,还有建筑和车,陆崇不懂艺术,但基本的鉴赏能力还是有的,这些素描笔触尚有些稚嫩,但线条间富有一种灵气,明明是静止的东西,却好像从中透出独特的张力和韵味。
唯一的一张人物画,就是刚才那个玩球的男孩,一家三口的那张话被送出去了,留下这幅只有小男孩一个人,寥寥几笔,五官也不是很清晰,但笑哈哈的样子就是让人觉得快乐,很快乐很快乐,好像全世界的光都集中在这个小人身上,可是看久了,陆崇却觉得有一种极致的哀伤浮现上来,让人难以呼吸。
陆崇久久不语,好一会儿才转头看骆文承:“画这个时怎么想的?”
骆文承看着画说:“这个小孩有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这次住院是要动手术的,但是风险很大,他从小不能跑不能跳,也不能大笑,这次还是第一次玩球,我看他玩得很开心,心里也跟着高兴,可是转念一想,这是不是他父母担心手术失败,不忍心让他的人生连玩耍的经历都没有才带他出来玩的?这样一想,又觉得难过。”
骆文承说起自己的作品,人就慢慢沉淀下来,有了刚才陆崇远远望着时的清远和隽永,他说:“我想把他高兴的样子画下来,可是好像融入了太多自己的情绪,这幅画看着欢快,但正因为欢快得太刻意,反而有点物极必反的意味,不太吉利,我就弃掉另画了。”
他沉默了片刻,回过神来看看陆崇又有些不好意思:“我画画时喜欢代入绘画对象,陆先生,我这样显得太多愁善感了吧?”
苦恼不确定的样子……
陆崇几乎忍不住又要摸摸他的头,他说:“你画得很好。”寥寥几笔就如此有感染力,陆崇再是门外汉也知道青年这份灵性有多难得。
他皱了下眉,为什么骆文承的资料上从来没有提到这点?
当年的骆家二少,似乎就是二世祖、草包、不学无术的代名词,不过想想也可以理解,骆开芳打定主意养废他,身边又是一帮狐朋狗友,再好的苗子也长不好,而且他得到的书面报告只不过是外人眼中的骆文承,他真正的内在又有谁愿意花心思了解呢?
陆崇又深深看了眼骆文承,心里那个打算终于确定下来。
骆文承听了赞美露出一抹羞涩的笑,他说:“陆先生,我身体都好了,再住院就是浪费,今天我能不能出院?”
“这个时候应该有人给你办好出院了,有东西需要收拾吗?有的话上去收拾一下就走吧。”
“啊?”骆文承一脸懵,已经办好了?
不过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走?去哪里?”
“跟上来你就知道了。”陆崇站起来,微微笑着看着骆文承,本来就足够英俊,这个样子低头看下来,更显得眉目英挺而温润,目光深邃动人。
骆文承看得愣了一下,撇过头去脸有点红,这人冷脸的时候冷得吓人,笑起来却实在好看得有些过分。
“我,我去收拾一下。”他说着就上了楼,他的东西没多少,除了这几天刘伟志给他买的衣服,就是刘伟志让人从他住的那个宾馆里给他带来的一个背包。
回到病房,护工正在打扫房间,看到他就笑:“小伙子回来了?”
骆文承礼貌点头:“我要出院了,这几天辛苦阿姨了。”
“要出院啦?好事啊,那你要收拾东西不,要我帮忙不?”得到不需要的回答,护工识趣地出去了。
门一关上,骆文承的笑容就渐渐消失,他走到床边,从六楼的窗户口往下看,正好可以看到刚才他和陆崇坐的那个花坛,他面无表情,眼神淡漠,脑海里却分裂出两个小人,一个在举旗呐喊,兴奋欢呼道:“成功了成功了,目标好像对你很有好感呢,第一步彻彻底底成功了!”
另一个则抱臂冷笑:“骆文承,你看看你,装傻扮呆卖乖赔笑,真是费尽心思讨得了那个男人的欢心,高兴了吧,下一步是不是还要陪人家上床?你说你贱不贱,这样和骆文俊有什么区别?你重活一世就是为了依附一个男人?”
骆文承站立许久,嘴角微微扯开一抹不带温度的微笑:“那又怎样呢?”
“贱又怎样?虚伪又怎样?可耻又怎样?不这样我就能活得很好了吗?没有啊。”
“我没有一辈子,我只有一年的命了。”
不,一年都不到,只剩下十一个月了。
骆家于他如庞然大物,在陆崇面前却是只手可灭,如果陆崇能给他掌控骆家人生死的权力,如果陆崇能够让骆家人在他面前即便恨毒了他都不能动他分毫,还要向他卑躬屈膝忍气吞声,如果陆崇能够让他痛快出了前世那憋了十多年的恶气,讨好卖乖又如何,出卖身体又如何?
他并不为此感到羞耻,也不会为此感到抱歉,人生于世,无非利益与交换。
唯一让他意外的是,陆崇出乎他意料的好攻克,似乎是个温柔的人呢,作为情人,作为金主,应该不是一件让人难以忍受的事。
只是不知道他对骆文俊,对其他情人是不是也是这样。
骆文承从背包拿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皮夹子,这是那天晚上在天桥上陆崇给他的,他看了两眼,扔进了垃圾桶,就像扔掉那个曾经昙花一现的,荒谬至极的奢望。
第23章
之前隔得远,骆文承没看清陆崇是自己开车来的,直到跟他坐上车,才发现他竟然是自己开车的,没有司机。
他坐在副驾驶座上顿时有些不安:“陆先生,要不我来开车吧?”
陆崇瞥他一眼:“系好安全带,你有驾照?”
骆文承:“……没有。”他入狱之前还没成年,虽然开车开得很溜了,但驾照还没拿到呢。
可他万万没想到堂堂陆九爷,居然会自己开车出门,还开的是这么一辆并不如何出挑的奥迪,如果不是知道他的身份,恐怕会以为他是一个普通白领了。
骆文承不由得感到诧异。
“放心,我车技不错,不会让你有生命危险的。”陆崇将车子沿着车道开出医院,在大门口等待通过,转过头对骆文承说。
他淡淡一笑,平易近人,骆文承呆了呆,低声道:“没有担心,只是没想到您这样有身份的人……”
交了停车费,陆崇踩下油门,转动方向盘驶上马路,一边看路况一边问:“什么身份的,老刘都跟你说什么了?”
“不是经理说的。”骆文承忙道,“我以前虽然不关心这些事,但……陆九爷的名字还是听过的。”
陆崇就挑了下眉:“那你还没被吓跑?”他也知道自己名声不好听。
骆文承仔细地看了看他的脸色,发现他没生气,笑着说:“我也有自己的判断力啊,您和传言不一样。”
陆崇笑了笑没有接话,车子往郊外开,骆文承仔细观察发现前后不远不近跟着几辆车,应该是陆崇的人,果然陆崇出门,身边怎么可能不跟些保镖。
半个小时后,他们在一栋独门别墅外停下,陆崇下车:“到了。”
骆文承却是有些吃惊,他以为陆崇会把他安排在公寓之类的地方,这栋别墅三层楼高,富丽别致,若说用来金屋藏娇也太过了些,看着像是陆崇自己的住处。
里面迎出来的那个陆崇的司机印证了骆文承的猜想,他叫了声“先生回来了”,又对骆文承笑着点头,“骆先生的房间准备好了。”
对方的眼睛里没有任何鄙夷不屑,语气就像陆崇带着一个亲戚或者朋友来家里住的感觉,骆文承越发觉得怪异,虽然他没想总把自己往低贱的哪方面想,但他给自己在陆崇身边的定位本来就不那么光明和值得敬重。
他跟着陆崇进客厅,在玄关换了鞋,穿过宽敞明亮摆设简约大气的客厅往楼上走,陆崇一面说:“你的房间在二楼,三楼有个泳池和小花园,没事你可以上去玩玩,娱乐室这些我没有布置,你如果喜欢,我叫人……”他说着上下打量了眼骆文承,“算了,你现在该去的是健身房,瞧你这细胳膊细腿,有健身的习惯吗?”
骆文承摇摇头,怔怔地发问:“我,以后住这?”
“不然你有地方可以去?”陆崇一脸理所当然。
“那、那先生您住哪?”
“我的房间在走廊尽头,和你隔着好几个房间,不过我并非每天都回来。”陆崇似乎看出骆文承内心的担忧,拍了拍他的脑袋,和声道,“放心我不会半夜去偷袭你的,我知道外界对我的传闻不大好听,如果你还是怕,我另外给你安排地方住。”
骆文承摇了摇头,内心震动,陆崇的意思,好像和自己一直理解的意思不一样,他犹豫了一下,抬起眼睛望着陆崇:“先生,您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青年的眼睛又黑又亮,藏着一丝忐忑,陆崇笑了:“你不是说你是我流落在外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