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厂是最清楚京宇的印量的,他知道京宇的销量下滑有多严重,也知道主编闹离婚、进医院的事。十万册杂志成本虽然不高,但京宇每个月除了杂志还有单行本在出,这部分钱都还欠着。京宇的前景不明朗,印厂也不敢冒险:“现在要重印的话,你们赶紧把欠款结清。”
烈火哥为难:“这个时候结钱……”做杂志有一个弊端,就是资金回笼非常慢,这一季的杂志销售款还没有到账,公司户头上有没有那么多钱可以划出去,还真难说。“稍等一下,这个我要请示一下领导。”
田恬隐约觉察到公司是要倒闭了,能省则省:“网络用词,也不算错别字;至于颜色,读者又不知道定版是怎样的,没准以为就是这个色呢!要不……要不就这么算了?你看,印都印完了……”十万册,那可是十万册!说不要就不要,就是看在纸浆的份上,他也舍不得啊。
烈火哥勃然大怒:“你这是什么态度?!我们要对经销商负责,要对读者负责。封面用词以及颜色,和发出去的征订单不一样,这是重大印刷事故,怎么能心存侥幸?小田儿,我丑话说在前头,这个月你的绩效工资和奖金,全都没有了。”
田恬虽然委屈,但他还从来没见过烈火哥发火。烈火哥平时任劳任怨,从来都不会跟人说一句重话,即使他做错了事,也总是拿励志鸡汤鼓励他,这让他来不及去想自己的委屈,反倒有些恐慌。他经由烈火哥的怒火重新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不由得端正起了态度。
“快点做决定!”印厂经理催促道。机器一停,再开起来又要重新计价。
烈火哥道:“我也没有遇到过这么糟糕的状况,我先跟主编商量一下解决办法。”
“那你可快点儿哈。”田恬心急如焚。
田恬一放下电话,就埋怨上了经理:“你们拿到定版的时候都不看的么?你们的工人印书的时候也都没有发现么?”
经理淡定地抽着烟:“他们不识字。”
田恬:“……”
“那这个颜色!这个颜色也跟我们给到的文件不一样!这不是我们要的效果,你们要负起责任来的。”田恬希望把颜色提升至主要矛盾,那么他还可以跟印厂争论一下责任在谁,让老板至少帮忙承担点损失,或者打个折,这样他们的负担会稍微轻一点儿。
经理见多识广,早已把他的小九九看穿:“这才不是色差的问题。你们是有个错字儿,我都听到了,嘿嘿。”
嘿嘿尼玛呀!
田恬又羞又气:“你们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以后再也不跟你们合作了!”
经理又抽了一口烟,露出发黄的牙:“这得你们主编说了算。”摆明了不把他放在眼里。“快要印完了,你赶紧问问你们领导到底怎么办。为了赶你们的发行期,咱们已经熬了一宿了。要不,你就这么拿去送物流发货;要不你就打钱进来,赶紧重印——明天能不能赶上,我也不能保证。你自己看着办。”
田恬被人催,就打电话催烈火哥。然而烈火哥占线,大概是在跟主编商量。田恬又打电话给叶瞬,响了二十声都没人接。他直接心态崩了。他在人家那里受了欺负,这几位大爷谁也指不上,也没人拿个主意,现在这么大的事儿、这么重的压力全压在他身上,他只好拨通了庄墨的电话,屏息静气仿佛拽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响了三声后,庄墨接起来了。
田恬压根不管他适不适合接电话,情绪激动地把事情说了一通,然后滔滔不绝地开始埋怨烈火哥没有检查仔细,埋怨厂长是个奸商,埋怨庄墨以为钱能够解决一切、把事情丢给他就什么也不管。是他们这些罪魁祸首,把他晚上十点还丢在荒郊野岭管一个烂摊子。田恬噼里啪啦、火花四溅地冲庄墨倾泻着负面情绪,只觉得找到了依靠,要先自己爽一发。
庄墨:“……”
他正在和宋鹏吃饭,商量小程序的架构问题,田恬吼得整张桌子都听见了,饭自然也吃不下去。庄墨让他丢个地址过来,然后挂断了电话,跟人道歉,说公司里还有事要处理,先走一步。
十五分钟后,他出现在印厂。
田恬看到庄墨,焦虑的情绪一扫而光:解决问题的人来了!出于对庄墨的敬畏与信任,他下意识地觉得庄墨能解决一切。他有了主心骨,立刻狐假虎威地瞥了眼印厂经理:你欺负我算什么本事,呐,现在我们能打的人来了,看他怎么收拾你!
结果庄墨根本没有任何和经理交涉的意思,走到没人的地方,招呼他跟上:“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就这样啊。他们还没有给我打电话,你没联系他们么?”田恬以为跟庄墨报备过,就等于把这件事全权交给庄墨来办了,难道不是这样么?
“所以这十五分钟里你什么都没干?”庄墨严厉地质问。
田恬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脖子,他怎么觉得庄墨要收拾他?
他受了批评,又委屈又生气,大声辩解:“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才刚上班,我说话又不算……”
“办公室总共四个人,你代表一半,你说话不算,谁说话算?主编在病床上躺着,执行主编也在病床上躺着,排下来就该轮到你,你却还指望他们?那你拿着双份工资,良心不会痛么?”
“我很认真地在加班了!只是我也没有料到会有突发情况……”
“遇到突发情况,那就去解决。”
“我才刚毕业我什么都不懂嘛!”田恬觉得他不讲道理,可又没有人可以依靠,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角,“……那你说怎么办?”
庄墨居高临下看他一眼:“你问我做什么?这关我什么事?”
“什么叫不关你的事?!”田恬原本以为他是自己人,谁知道他关键时刻突然叛变,瞪大了眼睛,“这是我们做的杂志,怎么就跟你没关系了?你知不知道这期印不出来,公司很有可能就会垮掉?!”
“我不看这本杂志,也不拿公司的钱,公司倒不倒闭跟我没关系。反倒是你,一出事就找我,怎么,要不要埋在我怀里哭?”
田恬怎么也没有想到,庄墨非但不支持他,还要责备他、羞辱他,气得都快要哭了:“你……你……既然不管你的事,你也不打算帮忙,那你来这儿干嘛?!”
庄墨拎起椅子,好整以暇地往他面前一蹬,施施然坐下:“我今天就坐这儿,看你怎么办。”
田恬:“……”
田恬被庄墨一顿臭骂,怒火中烧:他把庄墨当做可以依赖的人,庄墨却置他们共同的事业于不顾,眼睁睁看他出洋相——庄墨还看不起他!
“我擦你给我等着……”他小声逼逼,重新走到印厂经理面前,发誓决不能让庄墨看低了。
经理虽然听不见他们交谈的内容,也知道他被削了,脸上有几分看好戏的戏谑。
“你们这个重印十万本,多少钱?”虽然庄墨只是坐在那里,但田恬也下意识地有了底气,至少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了——他还有个看客。
“打算打钱了?”经理的眼里写满了不信任。
田恬经常去菜市场买菜,所以对讨价还价很在行:“你先把重印的钱算给我。”
经理终于收敛了那副看不起人的架势,趴回桌子上写写画画按计算机,最后报了个价。
田恬肉痛:那么贵……
他接下来想问问财务,公司账面上还有多少钱。但是他打开手机才发现,他根本没财务电话。还好烈火哥之前把各部门联系表传到群里,还没过期,他赶紧下了一个,顺利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对接人。
和财务联系的结果是,钱,没有:“不过刚才烈火哥已经问过这件事了,他应该在想办法。”
田恬悲喜交加。
悲的是,公司真的穷;喜的是,烈火哥也是这个思路,说不定现在正在筹钱。
可是他想起庄墨的那句“执行主编也躺在床上,你还指望他”,又晃了晃脑:不行,这事儿要是烈火哥办妥了,那他就真的要被庄墨看不起了!一定还有更好的办法!
他把书端到经理面前:“这错字可以打补丁么?比如说贴个不干胶什么的?”他以前看书,经常看到错别字用小的纸片覆盖起来。
经理翻了个白眼:“当手工费不要钱是吧?一个个往上对准了位置贴,这些都是手工,贴歪了咋办?而且这是封面,丑不丑?”
田恬啧了一声,拿着书看了半晌,封面,封面……他突然有了个主意,拿起书脊一瞧,胶装的!
他立刻把封面扒了,里面的书竟然没什么问题。这印厂脾气大,质量倒真是好。
他把分离开来的书和封面把桌子上一拍:“封面重印,旧的扒拉换新的!”
经理脸都白了:“封面撕扯起来,里面有可能全散了!”
“怕坏那就就拿刀切啊,小心点儿不就成了?”田恬眼睛都亮了,说话也中气十足,“留下一小块书脊又没有关系,再上胶贴新封面,根本看不出来,就这么定了!”
铜版纸封面十万张,那就比全部重印便宜多了!
他话音刚落,小松抱着手提电脑走进印厂,雪中送炭:“切掉书脊、扒掉封面后,新封面的尺寸要调整,有1-2mm的差距。而且色号要重新对一下,用CMYK格式。”他熟练地连上网线,推了下眼镜,打开了出片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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