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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镣 (声画不对位)



可偏偏没有一个是。

他们戴着镣铐走了那么多年,镣铐上沾满了鲜血。他们踩着别人的肢体行至今日,能活下来便是上天最大的恩赐,更不用说在这个求生的过程中,比奇还能遇到一个他所爱,也爱着自己的人。

桑多就是那个正确的人。

在这样漫长的旅途中,与比奇相伴的面孔不停地改变。可没有一个能如桑多给他曾经的光芒和温暖,没有一个让他魂牵梦萦又魂不守舍。

“如果你真的拒绝了我,那也无法改变你在我心中的位置。”比奇说,他的手摁在桑多的白发上,“那让你感到自卑的这些东西,又怎么可能撼动你的高大。”

他是命运赐给比奇的礼物,比奇怎么可能不收下。

比奇说,你已经做得足够多了,而今我已经得了自由,我不需要你的保护。恰恰相反,应该轮到我保护你了。

比奇没有能力给桑多大的别墅,没有办法给他好的工作或绝对的地位,没有办法让他成为什么司令官和特管员,但比奇有其他的东西。

比奇知道如何从最落魄的状态下站起来,知道如何从最落寞的牢笼中走出来,知道如何抚平内心的创伤,也知道怎样面对那残破不堪的过往,如何重拾活着的意义,如何重塑新的生活。

比奇对这一切,都太有经验了。

而对桑多这个花了大半辈子在纷乱中的人来说,这些正是他所需要的。

这就是比奇能给桑多的救赎,只是他从不认为这是救赎。

毕竟救赎不是救赎,罪也不是罪。未曾被困,不谈逃离。不曾污染,不谈洗净。

他们已通体伤痕,如今便只谈平静。



(111)

桑多留下了,或许离开前半生最好的方法,就是换一个地方,换一片天地。

他在比奇的农场住下,在自己的安置房下来之前,暂时不再回返莱文。

索坦松的意思是他可以把安置房卖了,到这里来买一套。

但桑多没同意,毕竟他不像索坦松,他的根基仍然在莱文。纵然莱文有太多不堪回首的东西,但他仍然为它打了无数场仗。

就像阿诺瓦脸上的烙印一样,在莱文的身份也将成为桑多永恒的军功章。

格里菲斯和奈特是在第二年春季离开的,他们要到城里去。格里菲斯实在是强悍,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血统,明明和桑多差不多的年纪,现在却还有使不完的劲和洒不完的热血。

城里的一个富商需要他作为安保头子,他便决定重操旧业。

按照他的话说,要让奈特彻底地融进凌西,单纯地待在荒郊僻野是不行的,他们得到更热闹的地方去谋生,到人更多的地方去习惯。

比奇问奈特,如果进了城里,那就是又要重新开始了。他能承包农舍,但实在不认识什么凌西城市内的人了。

奈特说那要什么紧,重头开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何况格里菲斯能折腾,那他就跟着再折腾几年。

奈特永远都有充沛的生存活力,那些打击对他来说仿佛都为他垫高自己的视野。他承受住了,那他便能蜕变得更强大。

索坦松和科里亚就不想折腾了,一个是科里亚的身体不允许,一个是索坦松也不想再回到人群中。

他说自己一辈子和情报打交道,现在只想和植物动物打交道。那些东西比人简单多了,有时候相互之间没有语言的交流,反而不容易产生误解和背叛。

桑多问,你还记得那个艾力弗吗,就是之前跟阿诺瓦特别好的那个。

索坦松说记得,不过好像报道上没见到他。

桑多感慨,他说当然见不到,他被阿诺瓦给毙了。

索坦松大惊,他说怎么回事,是发生在什么时候?

桑多说,艾力弗有个相好,我们都不知道。他们没结婚,因为那相好是泰容国的。你知道泰容是什么教派吧?

索坦松恍然大悟。

沿海泰容,那可是裂岩教的发源地之一。

“所以他其实不是兽象教的人,难为他装得那么辛苦。有天阿诺瓦出去溜达,往林子里走,谁知道就撞到他在湖边祷告。阿诺瓦当场就把他给毙了,尸体还是我们第二天才发现的。”

桑多说着,喷出一口浓雾。

索坦松哭笑不得,最终只能得出一个结论——“所以我不信教啊。”

说到底,还是和这些牛羊为伍比较安全。

何况,科里亚也不愿意走,他从来都是想要安定的,自他离开家乡、踏上宁晋的土地之际,他就拼了命地想留下来。可惜他被赶走了,甩到了莱兴。到了莱兴他又想安定下来,结果又被甩来了凌西。

他再也不想看到那广袤的、没有目的地的大海,再也不想第二天醒来却不知身处何处了。

比奇则还是和之前一样,打理他的农场,并将农场越扩越大。

凌西的人口组成非常复杂,正如索坦松所言,曾经的殖民地身份也让这里对文化和宗教持有更包容的态度。

所以比奇能进城里看到属于裂岩教的祷告堂,也会跟着桑多一起寻找兽象教的会所。

每当这时,比奇便会在门口等待。

从门口看进去,可以看见桑多跪在地上,双手放于膝头,他默念着属于自己的信仰,而后抬起头来,看向塑像和塑像背后的窗口,以及窗口外的苍穹。



(112)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年,而之后,比奇得到了宁晋的签证。

这意味着他已经正式成为了普通的凌西人,也总算从黑名单中剔除了。

他和桑多一并去了一趟宁晋,并试图联系在宁晋成立了一年多的同乡协会。

虽然那协会是同乡会,但其本质不是如此。

在宁晋没有人敢把裂岩教放在台面说,不过上头管理也不算很严格,至少不像莱兴一样因信仰裂岩教而入狱,所以这些裂岩教的信徒便聚集在一起,打着互助的名头集会。

比奇认为他能从中找到妹妹的音讯,而事实证明也确实如此。

比奇也就是在那时,见到了已经分别多年的妹妹。

说实话,他差一点就认不出对方了。

他的妹妹苍老了很多,脸上的沧桑遮都遮不住。她已经嫁人了,是跟一个宁晋国的工人结的婚。虽然生活不富裕,但还算过得去。

妹妹一见到比奇就哭得不成样子,好歹带她一起吃了一餐饭,她才稍稍缓和过来。

她说过去真的不知道是怎么熬的,这些年想起来就像一场漫长的梦。她和母亲被过滤之后,那些人本来是打算把她拉去做服务的,但她不愿意,差一点就把她给运到难民岛上了。

她说难民岛的情况无法想象,外媒不知道,国内的媒体也不知道。但能从那里逃出来的人说过,那是比地狱更可怕的地方。

也就在遣散的过程中,母亲走不动了。

于是她们脱离了队伍,跑到一个废弃的居民楼里。

她们本来是要给巡逻警抓走的,在那段日子里,到处都是巡逻警。难民实在不好管理,哪怕放进来的都是女人居多,但饿极了也会恶向胆边生,给宁晋造成了很大的混乱。

他们抢劫,偷窃,甚至杀人。

“在过去,我无法想象自己拿起刀子捅人的一幕,我也无法想象那些和我一样的女孩会这么做,但事实是会的,只要走到那一步,很多人都有了不可思议的胆量。”

但好就好在她遇到了她的丈夫,那个男人见着一老一少两个女人,便让她们跟着自己。

那是一个看起来很老实憨厚的人,比奇从他脸上能看出宁晋底层人的生活。但这贫穷的人给了无价的慈悲,最终让妹妹活了下来。

只可惜,就在过到宁晋的第一年冬季,因为寒冷和长时间的漂泊,母亲没有熬过去。

他们不敢举办典礼,便连夜草率地将尸体埋掉。

说到这里,妹妹又哭了起来。她说自己对不起母亲,可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比奇握住她的手,说自己能理解。

特殊的境遇里,这样的处理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何况至少她还能埋进土里,而不是一把火烧成灰烬。

等到一餐饭差不多结束时,妹妹终于开口问桑多是什么人。

桑多说不出来,比奇则替他说。比奇说正如你丈夫拯救了你一样,桑多也是这样的存在。

妹妹听明白了,她也十足惊讶。她曾经以为哥哥会找一个异性,至少在家乡的时候,哥哥从来没有表现出这一面。

比奇说我也从来没想过离开家乡,不是吗。

在那片炎热干燥的土地上,他们曾以为最苦的不过是贫穷与衣不遮体,然而比这更险恶的人生却将其抛到了世界各地。

但也有好事,那就是走过这一片荒芜之后,再回头望——至少他已经远离了贫穷,远离了饥饿,远离了虐待,也远离了永无宁日的炮火和朝不保夕的每一天。

没有人能忘记这样的苦痛,那是惊醒的噩梦和不可触碰的伤口。

但也没有人能阻止自己往前走,哪怕身着镣铐,也无法泯灭人求生的本能和对美好的期盼。

毕竟说不定再走远一点,就能看到真正的希望。


尾章

当然,即便如此,比奇也常常在想,如果他没有离开家乡,没有在海上漂泊,没有如沙丁鱼一样被丢到世界各地,没有被关进特管区,那他的人生会是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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