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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镣 (声画不对位)



“我什么时候需要事事向你打报告了?”桑多站定了,扭头望着几乎要哭出来的比奇。

比奇的手紧紧地抓着厚厚的棉衣袖子,甚至往前挪了一点,想更靠近桑多的胳膊,但他到底不敢,他知道碰到了就是会被推开,于是两人就这样扯着衣服,你不让我,我不让你。

比奇好难受,他的心脏像刀子搅动一样疼。他已经适应了桑多在身边的生活,也总算琢磨清楚应该如何做事才能配合桑多。

这一整年来唯一让他感觉到希望的时刻,就是睁眼能看到桑多的脸,和闭眼能感受到桑多的温度。

他不要离开。他已经失去母亲和妹妹了,他怎么能再失去一个好不容易亲密起来的人。

桑多虽然不上心感情,但他看得到比奇脸上的表情变化。

他知道这话会很伤比奇的心,但他还是咬牙说了出来——“你也知道我在这里不止你一个,我照顾你的感受,所以一直不把他们带进屋里,毕竟你是我的卫生员,你是我最想保护的一个。但你不要想多了,比奇,不要把你的一厢情愿,当成什么所谓的爱情。”

这不是爱情,这只是救赎者和被救赎者,只是慈悲的特管员和幸运的难民,只是没那么残暴的长官和卑微匍匐在脚底的奴隶。

他们的关系很单纯,单纯到只有性而已。

“你或许认为我是你的唯一,但很抱歉,比奇,你不是我的唯一。我是为了你好才让你走,当然,如果你执意留下,那我也将和你划清界限。”

而后比奇该由谁处理,就由谁处理。

不仅桑多会这么做,阿诺瓦对自己身边的奴隶也会这么做。桑多没有特殊性——当特管区改变性质之后,他也将彻底脱去特管员的身份。

比奇很想说不是这样的,你是骗我的,你是故意要把我推开才这么说,你是让我安安心心和别人一起走,所以让我难受,让我反感,让我以为自己愚蠢得看不到你的善良和爱意。

可不知道为什么那些话堵在喉咙口,根本发不出声。于是那翻涌的情绪只化作颤抖的手和豆大的眼泪,让桑多可以把沾满泪渍的军大衣顺利地抽走。

桑多没有久留,他的车已经停在宿舍楼下了。

他甚至没有回头多看一眼,便直接摔门离去。

他会给比奇时间,而比奇也将很快认识到桑多言出必行。


(85)

桑多不能去想比奇,哪怕此刻他心里也一样难受得不行。

在往局里去的路上,他把自己的思路好好地再捋了一遍。

其实从始至终他都知道国家的立场,莱文没有那么大的劳动力需求,而且不属于兽象联盟,他们没有义务接收并安置难民,何况当形成了特管区,时间一长,后果难以估量。

所以对难民最好的处置方法,也确实如那三封信之中所言,当成劳工卖给周边需要的国家。他们虽然仍然会做着本国人不愿意做的脏活累活,但到底能得到一个正式的身份。

只要有了正式身份,就不会被随随便便虐待和杀死,这才是他们活下来,并开始新生活的唯一途径。

桑多尽自己所能地站在办公室那群人的立场想问题,这一年多以来他也一直在反思,是不是因为自己太片面了,太主观了,太情绪化了,才认定了生命的可贵而未曾看到接收难民的隐患。是否一心只想让人活下来,却没有具体思考活下来的方法,和如何给他们活下来的机会。

桑多承认自己十分固执,但花费那么长的时间,他也慢慢想明白了。

这个问题无论是宁晋、莱文,甚至放大到世界,都没有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

他的怜悯是人之常情,但如何在可控范围内施以怜悯,就有太多需要商量的环节了。每一个人站在不同的立场,都有不同的侧重,有时候硬碰硬,真的未必是最优的方案。

桑多的猜测没有错,上头想要的就是有人主动提出这样的申请。

桑多表示难民可以当成劳工遣散,但这些战犯如果就地解决未免可惜。他们是很好的士兵,大部分都有过特殊的履历,甚至能扛起训练新兵的大旗。

“但我们必须考虑他们的身份。”办公室后面的男人仍然不疾不徐地道。

桑多明白,办公室里的人即便再希望他开这个口,也不可能直接答应,到底是要推诿一下。

“可以考虑抹掉他们的身份,以外籍士兵的方式让他们加入进来。”桑多说,把随身带来的所有元老的资料递过去,“国际上有很多这样的先例,我们也可以省去一笔雇佣外籍军团的费用。”

说实话,让桑多用这样的语气太过艰难了。

但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越走,妥协越多,而妥协得越多,就得继续往下走。

否则到了这一步再收回来,就浪费了太多的努力。

他来了这里十几次,看着这办公桌后的人的面孔换了三回。每一回就年轻一点,再年轻一点。也不知道到底是桑多老了,还是坐在这位置上的人确实越来越小。

这样的年龄不知道生命的分量,不知道鲜血的腥臭和欲`望的险恶,不知道这白纸黑字上的一笔一划,都将带来翻云覆雨的结果。

他们知道什么?桑多问自己。

他们说的会考虑,到底考虑的是什么。他们说的迟一点通知,到底等待着什么。他们的推诿和搪塞,到底会带来什么。

他们亲自去过特管区吗?亲眼目睹过那些尸骸吗?亲自认识过一个两个难民或者特管员吗?他们亲自发现过,彼此之间泾渭分明的不同吗?

桑多的思绪被笔尖与纸张接触而发出的声响拉回来。

印台打开,哈两口热气,再用力地摁下。

办公桌后面的男人将纸拿起来,吹了吹,递给桑多。

“你看一下吧。”他动着嘴唇,胡子刮得比桑多还干净。他的眼角一点皱纹都没有,那双眼睛里似乎还残存从军校出来后的天真。

桑多把文件收走,站起身来。

“你是叫桑多吧?”在他往门口走去的时候,对方突然道。

桑多回头,办公桌后的男人朝他笑了一下,“我没有叫错吧?我听说过你。”

“是,”桑多回答,“谢谢你,长官。”


(86)

桑多当天晚上没有回去,他在外面住了一宿。

楼下是一家小酒馆,他听着歌手在上面唱,自己要了三瓶酒。

小酒馆的人很多,午夜过后便满满当当。桑多已经好长时间没有体会过这样的热闹了,在特管区里即便集合在一块,仍有一种说不出的萧瑟和寒冷。

很多年前他曾经去过宁晋,在宁晋到处都是这样的酒馆。宁晋发达拥挤,比莱文不知道要好多少倍。他们的一切都已经形成了规矩,哪怕在这样的酒馆里,做特殊生意的人都注册备案。

而在莱文则不一样。

莱文的很多东西都是不成熟的,它就像一个正在成长的、暴躁的青年,尖锐地对待世界,也让世界对他提高防备。

在酒馆穿梭的有一些相貌不同的人,现在桑多可以一眼就看出谁是莱文人,而谁不是。那些大概就是落跑出来的难民,来得比特管区建立得还要早,却始终只能徘徊在黑暗的深处。

桑多想起几个月前比奇曾经哭着问他知不知道宁晋的情况,详细问过才意识到,他还有母亲和妹妹。比奇总算从科里亚的嘴里打听到进入宁晋之后有可能出现的安置,可那些安置一点也没有让他舒服起来。

他很担心,那担心把他五脏六腑都搅得难受。女人不可能像男人一样发配去做苦力活,年老的有可能当清洁工或佣人,而年轻漂亮的能做什么——科里亚没有说,只是悲伤地望着比奇。

比奇痛苦不已。原来当所爱之人受到折磨,比自己受到折磨要难受一万倍。比奇宁可像奈特一样进入轮岗室,也绝对不愿意想象自己的妹妹穿梭在那些有着粉红色帘子的地方。

桑多安慰他说不会的,宁晋发达多了,工作的机会也很多。年轻漂亮的不一定就会被带去做那些,你妹妹会做什么?勤快吗?乖巧吗?如果是这样,那她就不愁工作的机会。

比奇不停地点头,可桑多的话安慰不了他。

他也曾经以为进入莱文便是日子好转的开始,可亲身经历告诉他事实总是比想象的残酷。

那些言语挑`逗的男人和女人在酒馆里来来往往,狩猎着目标,见着桑多一个人,也来搭讪了好几回。他们早已练出了识人的本领,一眼就能看出桑多这种从营里出来的家伙有太多欲`望的问题需要解决。

桑多喝了几口酒,最终让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过来。

她已经不再年轻了,或许也是这几年生活的艰苦,让她必须用厚厚的粉遮住愈发明显的皱纹。她的眼里有疲倦的血丝,但在桑多招手时,仍然带上了笑意。

她握住桑多伸出的手,熟练地倚靠着对方坐下。浓郁的香味从她身上袭来,刺激着每一个寂寞男人的鼻腔。

桑多没有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而是给她递了一瓶就,问她——“哪里人?”

女人愣了一下,说了一个谎,估计是到现在也没有正式的身份,让她为这问题感到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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