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潜蹙眉说:“光是打他一顿太不解恨了!要不然叫周五他们给他卸下一条胳膊腿儿什么的,叫他以后知道点厉害,动不得的人也敢动,自找的!”
贾环又说:“还是要打他一顿吗?那可太没意思了。他连着两次被我父亲打了个动不得,伤好了之后却还是老样子,一点悔改没有。再说,眼看着快元宵了,要是他被打成个猪头模样,我家祖母肯定要嘴里碎碎念的,到时候大家都不得静心,对着他那个猪头我还吃不下汤圆去呢。”
祁潜面上有些不虞,道:“我这不是在给你出气吗?偏是你要拦着不许这样那样的!过来给我看看,摔疼了没有?”
贾环拍掉他的手,说:“谁要你看?少趁机揩油!”
贾环眨巴着眼睛,说:“除了杀就是打,殿下您就不能玩点特别的,叫小的开开眼界?”
祁潜把贾环拎过来,一边给他拍去衣裳上的灰尘,一边说:“不打就不打,收拾他的办法多着呢,我才懒得为那种烂人费神呢。直接叫个锦衣卫的人来,他们的办法最多,只有想不到,没有办不到的。这会子咱们先做正经事,宋太傅还等着你呢。”
祁潜一面就卷起一点车帘,马车外护行的侍卫首领周五忙靠近了过来,问:“主子,有什么吩咐吗?”
祁潜说:“现在马上派个人去北镇抚司,将梅庭宇唤了来。”
梅庭宇?那不是锦衣卫的指挥使大人吗?贾环不禁失声说:“不要啊!做什么要叫锦衣卫来?一说锦衣卫就叫人肝胆寒,什么抄家灭门的吓死人。砍着骨头连着筋,他到底是我哥哥,你也别把他整得太狠了,再者,不要连累我们全家才好。”
祁潜摸摸贾环的头说:“好,听环儿的。暂且留他一条狗命,只给他个教训罢了。哼,要不是挂念着你还在贾府里住着,那帮子人早倒大霉了。”
这一点贾环绝对相信,就冲着祁潜刚才派人去叫那锦衣卫的最高长官之一的梅庭宇时散淡的口气,就好像说“家里闹耗子了,借隔壁的猫来用一下”一般,也知道祁潜若不是因为投鼠忌器,考虑到自己还在贾府,只怕那帮子人早就玩完了。
贾环想了想,说:“不然——先叫贾宝玉吃几天牢饭,进行一下忆苦思甜的教育?不要老是打打杀杀的嘛,要以德服人。”
祁潜说:“就你鬼名堂多,说详细点。”
贾环说:“你要是能叫我哥哥下到大狱里去的话,一定要谨记他是一个十分喜爱小动物的人,要尊重他的个人爱好。当然,监狱里条件有限,可能没有什么观赏的仙鹤和会说话念诗的鹦鹉之类的,但是,老鼠啊蟑螂啊毒蜘蛛啊什么的,这些都可以有。”
祁潜忍不住笑了,打了一下贾环的头,说:“你对你哥哥还真是不错。”
贾环煞有其事地接着说:“还有,我哥哥特别喜欢交朋友,不过他以前画地为牢,只愿意和年轻英俊的少年公子或是天真无邪的丫鬟们交朋友,这样不好,不利于他拓展眼界,所以他才那么心胸狭窄。我觉得他可以住一个四人间,另外三名狱友可以是性格迥异的人,最好是下九流之辈,才好叫我哥哥对世事有深刻认识。”
祁潜抚掌而笑,道:“我懂了,另外三个人,可以是一个疯子、一个杀人元凶,再来一个犯了强奸罪行的人。”
贾环忙说:“主意很不错,可是要注意一点,只能吓他,不能动真格的哦,不然我哥哥一定承受不来的……啊啊啊,他是那样意志薄弱、身娇肉贵的一个人。”
祁潜英挺的眉目之间全是对小情人的激赏,催着说:“还有什么?快说快说。”
贾环学着老头子的模样撸着一根胡子都没有的光洁的下巴,说:“牢狱里面应该是很寂寞的吧,给我哥哥安排一些娱乐节目好不好?而且他平素懒得动,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我父亲教育了他许多次,他就是不听。不如这样,他最怕鬼了,你可以在深更半夜的时候弄几个人扮鬼,追着他跑,又锻炼他的胆量又锻炼他的脚力,一举两得。”
祁潜实在忍不住了,大笑着拧着贾环的脸蛋,说:“你这小脑袋瓜怎么长的,怎么就能这么促狭呢?摊上你这么个弟弟,我都有些同情你哥哥了,哈哈。”
贾环马上义正词严地说:“喂,端正你的态度哈,不然,哼哼……””
眼看着快要山庄了,这一路上因为急着赶路,贾环没来得及换衣服什么的,祁潜便亲自为他整理了一番,将皱巴巴的衣裳拉平了。又因为一时找不到梳子,祁潜只得以手为梳,将贾环蓬乱的头发梳得服贴了下去,帮他把发冠重新戴上,看起来总算是衣冠整齐,不至于在长者面前失仪。
祁潜修长的手指在贾环浓密的头发里轻柔地梳弄着,亲昵而甜蜜的感觉驱散了前几日的怨气,叫贾环心底的那一点怨忿都消逝了,顺理成章地就靠在他的怀里,享受着迟到的久别后的温情。
祁潜先带着贾环到了山庄,在水阁之上候着,果然没过一会儿,便有人将满头银发、颤颤巍巍的前太师宋熙和送了过来,祁潜亲自在门口相迎,恭恭敬敬地对着宋太师作了个深揖,口称“老师”,宋太师也忙回礼不迭。
贾环还是第一次看见祁潜给人作揖,他高挑的身材弯折下去,行云流水一般舒畅自然,叫一身贵矜气度的秦王有了几分儒生的谦和气质,竟然也十分相衬。
原来这宋熙和乃是真正的饱学鸿儒,当年连夺三元,状元及第之后在宦海历练多年,乃是三朝元老,当过现任皇帝、太子乃至祁潜的师傅,可惜他膝下单薄,一生无子,前几日已经递上的请求致仕的奏折已获圣裁核准,不日就要返乡荣归故里,祁潜特意请了他来为贾环解惑授业,点拨会试乃至殿试时的答卷技巧,因为宋熙和曾经出过许多次会试的考题,而且对什么样的文章最能在短短一千字之内打动主考官使之认定为佳作这一点上最有话语权。
祁潜将贾环介绍给宋太师,又陪着贾环听了许久宋太师神采飞扬、抑扬顿挫地讲授文章之道。
宋太师不亏是帝师,这一番考场文章之要点讲得提纲挈领,字字珠玑,听得贾环眼睛发亮、亦是跟着宋太师摇头晃脑,全身心地投入,专注的模样十分可爱,看得祁潜在一旁心里暗笑不已,恨不能去揪一揪他头上那几根因为没梳理好而有些微微翘起来的头发。
稍后,周五来报:“王爷,梅大人来了。”
祁潜便和宋太师告罪了一声,起身离座,到了另一侧的小花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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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庭宇连忙跪下给秦王见礼,说:“王爷千岁千千岁。”
祁潜淡淡地说:“起来吧,免礼。”又命梅庭宇坐下,另唤了一声:“来人!看茶!”
梅庭宇在秦王的下首的一张椅子上坐了,却也不敢坐实在了,大半个屁股都悬在椅子外侧,上身挺直得如同标杆一般,以示对王爷的恭谨之心。
祁潜半倚在搭着一张巨大貂裘的紫檀木宽椅子上,看得梅庭宇心里直咋舌。貂裘不是没见过,但是这么大的还是第一次见,想来是用七八张同样的雪山飞貂的毛皮连接而成的。而且这毛皮还都是精选过的,尽管是拼接的,却是一样的纯白毛色,缝接手工浑然一体,就好似一整张大的貂皮一般,无论质料、手工都是最上之选,可见这天下的富贵,若是说皇帝享了五成,秦王至少享了三成。
祁潜也不兜圈子,对梅庭宇开门见山地说要将贾府之二公子贾宝玉弄进锦衣卫大牢去小住几日的事情。
梅庭宇一听是如今的新贵贾府,脸上的表情便像是犯了牙疼一般,说:“王爷,这个贾宝玉好像是新晋的贾才人的同胞弟弟呢。这无根无据地,卑职怎好擅入贾府抓人呢?要是贾才人往圣上跟前告上一状,这个……卑职不好说啊……”
祁潜冷冷地说:“要什么证据就做什么证据啊,梅大人你不要告诉本王你连那个锦衣卫最基本的手段都没有!贾才人什么的了不得了?哼,我父皇身边的红人多了去了,就是天仙也不过一时新鲜就丢脖子后面去了,她一个半老徐娘能搅得起什么风浪?值得你这般瞻前顾后,连自己的本职差事都不敢放手去做?也罢,若是你实在为难,也不需勉强,本王自会找做得了的人去做,就不信找不出个能为本王所用的人来!”
梅庭宇吓得连忙跪下,磕头说:“是卑职一时糊涂,脑子没转过弯来,绝不是不想为王爷效力,请王爷明鉴。”
祁潜“哼”了一声,说:“明白过来了就好。那你倒是说说,这个事情你打算怎么弄?”
梅庭宇揣摩着秦王的心思出谋献计,祁潜听了之后觉得全没有自家环儿出的主意那般促狭有趣又不显得血腥恐怖,便止了他的话,转而将贾环的主意说了一遍,听得梅庭宇唯有赞不绝口,又自叹弗如的份儿。
祁潜最后听梅庭宇陈诉了一遍,觉得大致细节都差不多了,便慵懒地打了个哈欠,说:“行吧,就这么办吧。你现在就去拿人,随后随便谁来求情,就是不放,扣他个十天二十天的。若是实在被逼得紧了,就抬出本王的名头来,说他得罪了本王,不必忌讳贾府的人知道,反正也不止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