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开始还疼得哭叫哭闹,喊着“救命”,渐渐地就没了声气,面白气弱,眼见整个人就要被打得不详了。
围在一边的众小厮们生怕万一贾政活生生将宝玉打死,老太君定是不会轻饶的,说不得要将今儿这屋里所有在在场人都要怪责的,便一个个跪下,劝说道:“老爷,您且停停手吧,再打下去,万一将宝二爷打出毛病来,您现在在气头上,过后岂有不疼的呢?”
贾政也确实打累了,便用那大板子支着地略歇歇膀子,看着跪了一地的小厮下仆,余怒未消地说:“我倒是累了不想打了,可是,却不得不打!你们倒是问问他干的那些勾当可饶不可饶!素日就是我想管,老是有一群人来拉手绑脚地,总不能好生管教他!难道你们非要看到他有一日酿出大祸来,才不来劝了不成?与其等到那一天,不如趁今日一发勒死了,以绝将来之患!”
这下子,谁还敢劝?
说完了,贾政又开始抡板子打宝玉了,小厮中有机灵的便翻墙出去报信去了。
又一会儿,门外传来吵闹声。原来是王夫人得了消息赶来了,正在对着门缝哭,叫里面的人让她进去。贾政厉声说:“不许不许!今儿不管是谁,一个也不许放进来!”便任由王夫人无论如何在外面苦求,只是不理。
又过了一会儿,便是砸门的声音了。
贾政丢下宝玉,正说去看个究竟,却听见一声巨响,外面的人竟然生生将荣禧堂的大门砸破了,最前面进来的人扶着一个丫鬟,鬓发如银,颤颤巍巍地说:“好啊,你好大的阵仗啊,何不连我一起打死了算了,倒是省得你平日多嫌着我不许你管教儿子了!”
贾政再大的怒气和怨气也不敢发作了,陪着笑说:“儿子不过是管教宝玉,这是谁又这么多嘴多舌,却告诉了母亲,叫母亲亲身走来。”
贾母不理他,拄着拐杖往里面去,王夫人也趁势跟着进去。
一进去,见宝玉气息奄奄地伏在那大凳子上,早上出门时身上穿着的一件极华美的月白色五蝠捧寿团花纻丝长袍从腰部以下俱是血渍,王夫人便一声尖锐的哭叫,奔了过去。
再撩起衣袍,解开裤子一看,只见贾宝玉的下肢部分,由臀至胫,要么青紫,要么红肿,竟无一处好皮肉,王夫人不觉失声大哭起来:“我苦命的儿啊,你父亲是要活活打死你吗?不如连我一并打死算了,咱们娘儿俩黄泉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贾母也赶过来看视,只看了一眼,便扭过头去不忍再看,眼泪滚瓜一般落下来,哭骂道:“你这是管教宝玉吗?你这分明是往死里打他!”
贾政忙向贾母解释:“儿子是打得重了些,可是,宝玉做的事情着实该打,母亲且听儿子给您说说这其中的由来。”
贾母不听,道:“眼见得宝玉的一条小命就要断送了,我哪有心思听你说什么!他就是有再大的罪过,也罪不至死吧?你还要说什么?还要耽误着我们请大夫来医治,非要活活逼得他没救了死了才肯罢休吗?还不快离了这里!”
贾政无法,只得带着自己的小厮们离开了荣禧堂。
一会儿,王熙凤、李纨乃至贾府的几位姑娘们都赶来了,一个个大气也不敢出,只看着贾母王夫人的脸色行事。
随后,请来的太医院的大夫看了诊,庆幸地说,幸好贾政是文人,力气终究要差点,也不得打板子的要领,故而贾宝玉只是皮肉受损,并未伤及筋骨,只需在家调养上三五月便有望全好,叫贾母王夫人等人听了心下稍稍宽慰。大夫开了一些活血化瘀的药,便告辞出去了。
等贾宝玉喝了药汤,又叫大丫鬟袭人帮着搽了些外敷的药在伤处,这才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贾母和王夫人等便出了他的房间,心事重重地各自回房。
贾母自然是召了贾政来,疾言厉色地问了缘由。
贾政一说这来龙去脉,贾母也没有声音,面上甚是羞惭,半日,方说:“我竟然不知宝玉会荒唐到如此地步!那学堂鱼龙混杂,原不该叫他去上的,现在倒叫些专务狐媚不上进的下三滥东西教坏了!”
贾政摇头说:“对方那孩子是原来蓉哥儿媳妇的弟弟,他父亲还和我在一个衙门里办差呢,也算是好人家的孩子,不是什么下三滥。要说学堂的话,还是宝玉自己不好,要往下流走。怎么环儿就读得好好地?我几次考校宝玉和环儿的功课,宝玉背得颠三倒四地,显见得是没有用心的,倒是环儿每次都倒背如流。”
贾母无奈地说:“环儿还小呢,对这些男男女女的事儿自是不懂。宝玉如今大了,知道人事了,咱们又没给他弄几个丫鬟服侍着,他在家里不舒坦,偏生又在外面交了不好的朋友,两下里一凑,就叫人家挑唆着行了这些没面子的事情。其实不碍事,只要扭过来就好,你倒是下得那狠手,看得我心里疼得慌。依我说,不如先给宝玉选两个颜色好的丫鬟放屋里,好收他的心。”
贾政不同意,说:“宝玉才多大?不过十二岁罢了,怎么就要通房丫鬟了?再说,宝玉要有了通房丫鬟,那环儿也要有,才公平。”
贾母听着终于沤笑了,道:“公平不公平地,你倒是说些呆话!环儿那么点大也要通房丫鬟,不是白耽误人家吗?行了,这事儿暂且搁着吧。”
贾政忽然福至心灵,身子往前略倾,做出一个恳切的态势来,道:“老太太今儿提起这事儿,我倒是有了主意。要说娶妾来收宝玉的心,莫若娶妻为上。老太太想想,宝玉那个性子,普通的屋里人哪里煞得住?肯定是一句话都不会听的,却又早早地享了闺房之乐,越发不思进取了。但是,若是娶个大着几岁,贤德贞淑的新媳妇,日常还确实能帮着规劝一二呢。”
贾母一听便沉下脸来:大着几岁,还贤德贞淑,可以给宝玉当新媳妇的人,可不就那人见人夸的宝姑娘吗?哼,老二媳妇真好手段,居然把这糊涂老二都说动了心,跑了我这里来见缝插针做说客来了!
第41章
贾母板着脸说:“你不如索性说你和你媳妇商量好了要叫那薛家的大姑娘给宝玉做媳妇得了,何必遮着掩着地,和我老太婆打什么马虎眼?”
贾政忙说:“母亲误会了,儿子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贾母冷笑着说:“我当初不过是看着薛家母女是你媳妇的亲戚,才给大家留面子,让他们住进来的。当然,薛家母女也算识趣上道儿,又会说话做人,本来住在这里也不算个啥,偶尔还能陪着玩乐一番解个闷,可是,想要打我家宝玉的算盘就别做梦了!老二,你想想,薛家再有钱也不过是个商户,跟和你妹夫的林家能比吗?现在林丫头就住在咱们家里,这是多好的机会啊,你倒是把这天赐良缘往外推,只听你那媳妇的挑唆!”
贾政低了头,说:“林家只怕未必有那意思吧?我以前听妹夫说过,几家子亲戚里面互相联姻,其实是不好的,据说生的孩子要么早慧,要么痴呆,妹夫那口气还是想为外甥女往外面择婿的吧,只是林姑娘现在还小,暂时没有议到那头上来。”
贾母懒得与他多话,干脆地说:“我也是这个意思,宝玉今年也才不过十二岁,年纪尚幼,操办婚事为时过早,不如就先放着。等他和林丫头大了,我自有主张。行了,和你说了这么半天,我也乏了,你出去吧。”
贾政便退出去了,回了内室,又见王夫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老爷,今儿究竟为何事将宝玉打得那般狠?看得我心疼得慌。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或是打出个残疾来,可叫我往后靠哪一个去呢?”
贾政不耐烦地说:“哪里那么容易就打死了打残了的?我自有分寸。都是你们平日里护着,不许我管教他一点半点的,他便越发娇纵荒淫了起来,居然玩上了男人,这还了得了!”
王夫人不信贾宝玉会去做那等淫邪之事,还疑心是不是有人诬告宝玉,百般为宝玉开脱。
贾政怒道:“谁有那闲心去诬告他!他是给人家的老爹当场逮了个正着,叫我去领人的,臊得我都恨不能在地上打个洞钻进去!那家的孩子也被打了个半死,都是我亲眼看见的。你自己说吧,宝玉该不该领这一顿板子?”
王夫人便没词了。贾政叹气说:“但愿经了这一顿狠打,宝玉能知道点道理,以后绝了那些事情才好。”
王夫人抹着眼泪说:“宝玉是该打,可是,老爷下手也忒狠了点,这伤养起来可要耗费时日,学也上不成了,眼看着要考童生了,也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养得好去下场考试。”
贾政听说可能会耽误贾宝玉的童生试,也有些懊恼,不过还是坚持自己打宝玉打得有理,道:“磨刀不误砍柴工。他先把自己的操守正过来,再说学业的事情。”
贾政又将贾母今日的话说了一遍,对王夫人说:“你也别日日盘算着不喜欢那林姑娘,要依着我说,就宝玉这一副德行,什么宝姑娘林姑娘的,他都配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