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平儿都用扇子掩着口笑,这二奶奶和二爷嘛,成日为这些个事情别别扭扭地!
两口子说了一会儿话,又逗弄了一下大姐儿,看情形像是和好了。平儿便起身自去收捡贾琏换下来的衣服,由着他们一家三口在外面歇凉聊天。过了没一会儿,凤姐儿因为想要小解,便往屋内去,却见平儿正皱着眉头,拿着贾琏的衣服一副进退维谷的样子。
凤姐儿心思何等细敏,马上察觉出异常来,快步走到平儿身边,问:“怎么了?好好地发什么呆?”
平儿回过神来,忙掩饰着说:“没什么。我刚才看那地下的戳灯那里有个蛾子,所以看出了神。”
凤姐儿眼疾手快地抢过她手里抱着的贾琏的衣服,猛地一抖,果然就从袖口里抖出一圈用红头绳扎得整整齐齐的一束头发出来。
平儿慌了神,搓着手,抖着嘴唇,哀求似地说:“二奶奶,这个……”
凤姐儿冷哼一声,拎起那一束头发来,故意在平儿的眼前晃着,骂道:“这是什么?还哄我说没有!我原当你是自己人,处处都信你的话,结果倒好,你们爷的衣服里有了这样的东西,分明就是他在外面勾搭了混账女人,你不来告诉我也罢了,倒是帮着他瞒我!”
说着,凤姐儿将那头发甩在地上,照着脸扇了平儿一个耳光,气吁吁地说:“这才是我调理出来的好人呢,你瞒着我讨好你们爷,指望着他疼你,才好撇开我吗?”
平儿自知理亏,捂着脸抽噎着,也不敢分辩。
贾琏听见声响,跑进来一看,忙说:“哎哎哎,好好地,怎么打起来了?”
贾琏不来还好,他一来便惹翻了王熙凤一肚子的怨愤之气,她将那一束头发从地上捡起来,指着贾琏骂:“这可是你外面的相好儿给你的定情物儿不是?好一个郎有情妾有意啊,却把我摆在哪里?枉费我为你家做牛做马,累死累活!”
贾琏直了眼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王熙凤又问着平儿道:“外面的人欺负我也就罢了,怎么你也不肯帮着我,倒是向着别人?莫非是想要气死了我,你们爷好将你扶正了?”
平儿“噗通”一声跪下地来,哭着说:“二奶奶,我知道错了。我是看奶奶这些日子心情都不太爽利,不想叫奶奶为这些事情伤心,才暂时瞒着奶奶的,绝不是帮着二爷欺瞒奶奶。奶奶若是不信,平儿恨不能将心掏出来给奶奶看,上面只有一个‘忠’字!”
贾琏见闹得不堪,正要解劝,却听外面传来惊呼声,说是因为凤姐儿等人都进了内屋吵闹去了,以至于大姐儿在外面只有一个小丫鬟照看,不小心从椅子上跌了下去,白嫩嫩的腿弯上便摔出了血。
凤姐儿等人忙夺门而出,一窝蜂地去看大姐儿,见了大姐儿哭得一脸眼泪,凤姐儿心疼得不得了,又不住口地埋怨贾琏狠心。
贾琏不耐烦了,一甩手道:“为了几根头发和一个小丫头片子快被你唠叨死了。你有那本事数落,不如自己生个哥儿出来啊,小丫头片子赔钱货,再宝贝又能怎么地。”
这下子王熙凤不禁动了真气,叉腰大骂,将贾琏骂了个狗血淋头,气得贾琏转身就走,说:“得。我说不过你,我躲着你总行吧?”
平儿忙去拉住,问:“爷往哪里去?”
贾琏甩开她,道:“我想起来,今儿珍大哥还找我有事要商量呢。”
这显然是托辞了,王熙凤气得声音都嘶哑了,道:“由他去!”
见贾琏果真不停脚步地去了,王熙凤气怒之下,便将那一小撮头发甩出去,对着贾琏的背影说:“带着这几根骚毛去会你的相好去吧。最好去了就别回来了,倒叫我省心!你算什么男人,算什么父亲!”
贾琏走后,王熙凤兀自还在生气,摔了几个杯子碗碟之后,便歪在榻上对着灯烛出神。
平儿不敢惊动,战战兢兢地在一旁伺候着,忽见王熙凤眉尖一抖,道:“那冤家今儿有句话说对了,没个哥儿,再怎么能干,在这屋里终究是站不住的。”
平儿试探着说:“奶奶的意思是……”
王熙凤已经下了榻,自己就在整理着衣服,说:“这会子还不算晚,你去请环哥儿来,就说我有要紧的话要与他说。”
平儿心里大概有数,忙答应着说:“是,我这便去,奶奶请稍候。”
第29章
对于赵姨娘怀孕一事,最有发言权的当然是贾母、贾政、王夫人三人。
贾政很高兴。毕竟他四十多岁的人,还能老来得子,怎么说都是喜事,且可夸耀人前,至于这内宅倾轧,他是一概搞不懂的,只是叮嘱王夫人说多少看承着点赵姨娘,多弄些人去服侍,多熬制些滋养的东西给她吃,别叫她累着,好好生生将孩子生下来,是大家的好处。
王夫人倒是温婉贞淑地点头答应了,还当着贾政的面叫了赵姨娘来,拿了许多东西赏赐给她。
实际上呢,王夫人心里的不满怨愤简直就要满溢出来了,得亏她十多年礼佛修出的好修为才勉强维持住了慈善人的外在面子,只在心里发狠:老来子?做梦去吧!据说老来生的孩子要么就聪明得如同神童一般,要么就是憨傻的。这贱婢哪有那么大福气生得出好的来?一准生个大傻子,也不知道家里这些人兴个什么劲儿!
最后定基调的当仁不让是贾母。在贾母看来,大家子里面子孙多了,要想一碗水端平太不容易,反正她最看好的还是贾宝玉,有出生时口中含美玉的吉瑞,还有当着宫妃的元丫头将来的照拂,宝玉的前程应该是错不了的,不枉她疼他一场。至于那些庶出的孙子比如大房的贾琮,二房的贾环,也多少看承着点,将来有出息的话,也是贾府的荣耀,要是没出息,也不过费一抿子娶亲的钱和将来分家时多少分点有限的家产去罢了。若赵姨娘生的是女儿就更没妨碍了,顶多费一份嫁妆,却是结交姻亲的好机会呢。是以贾母对赵姨娘有喜的事情并不在意,又想着贾政一大把年纪又得子,也算是人生美事,便令大丫鬟鸳鸯拿了几件首饰头面并颜色好的衣料,另有两株上好的人参给赵姨娘送去,算是嘉奖。
所以,赵姨娘这些日子得了不少好东西,又有面子,喜得日日眉开眼笑地,连嘴都合不拢。
这一日,贾环散学回家,吃过晚饭后,便在房中和赵姨娘拉呱家常。
赵姨娘摸着肚子笑道:“你还真有两下子,说怀上就真怀上了。满府里都当作一件喜事,不消说老太太太太有赏赐,就是林姑娘宝姑娘都送了好些东西来呢。”
贾环挑挑眉毛,说:“哦,连林姐姐和宝姐姐都送了娘好东西吗?是什么?给我看看。”
赵姨娘便去取了来。
林黛玉送的是几匹颜色极其鲜亮的锦缎并两个精美的荷包,荷包里各装着一个“笔锭如意”和“吉祥有余”的的小金粿子。
薛宝钗送的是两枝人参,用精致的锦盒装着的,盒子的面上甚至还镶嵌着一颗硕大的白色珍珠。
贾环如今自己种药草多了,也辨认得出好坏来,一见薛宝钗送的这人参,外面的盒子固然是美轮美奂,里面却是华而不实。因为它并不是整枝的人参,而只是其中的一截,又搀上了芦泡须枝,看不出真实的粗细来。
贾环不禁在心里一叹:这真真是八面玲珑的宝姑娘!她家里开着生意行,拿这些东西都是现成的,如何会不知道这人参的好坏呢?无非就是小觑着赵姨娘没见过什么世面,未必认得出人参的好坏来,才故意拿这金玉其外的东西来做人情罢了!
赵姨娘果然不识得,还在对着贾环啧啧赞叹道:“到底是宝姑娘,会做人!看这盒子多漂亮,盒子里面装着的人参也好粗一根,想来是要值不少银子吧?倒是比林姑娘展样又大方,林姑娘送的无非就是大年节下老太太给的衣料和玩意儿,她自己不喜欢,便拿来送我了,顺手的人情而已。”
贾环摇头道:“娘,您这一回可真是看错了。要依着我看,林姑娘才是真真诚心地送你好东西呢,你却不知道,枉费了人家一片心意。”
贾环解释说:“这衣料定是老太太送与林姑娘的没错。林姑娘不太穿太艳丽的衣服,一来是她身上有孝,偏宜于穿得素淡些,二来她性情就有些冷清,不爱这些过于华丽的衣着。但是,并不代表这些衣料就不好了,也不代表她是拿着自己不喜欢的东西送人。娘您再仔细看看,这可都是上好的妆锻和羽缎,又是这样张扬华丽的花色图案,在外面可是花着银子也难买的。琏二嫂子,就很喜欢这样的花色。林姑娘却不送与别人,单单给您送来,这就是她有心了,知道您这年纪还有现在这相貌,穿这料子和花色的衣裳最合适。还有这荷包里装着的小金粿子,在二哥哥和林姐姐是常得的,老太太宠着她们呗,在咱们这里可就稀罕了,我就一次都没有拿到过。林姐姐特意送了来,给您肚子里还没出生的小弟弟或是小妹妹,也全是一片好意,娘您怎么还以为她只是随手的人情呢?送礼是个学问,太重了怕收礼的人惶恐,太轻了又怕人家觉得被怠慢了。林姐姐送这几样东西来,定是斟酌了又斟酌的,我看样样都是好钢用在好刃上的东西,娘您可要领会人家的一片好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