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姨娘顿时有些忐忑,又强作镇定地说:“我不怕她!大不了和她对着来!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贾环忙拉她坐下,说:“轻声点!别叫人听见。”
贾环端正了脸色,叮嘱赵姨娘说:“你别和她斗,你斗不过她。她面上装出菩萨样儿,心里歹毒得很,而且,她要对付你哪里用得着自己出马?自是有人代劳的。再者,你哪有她们那样弯弯绕绕的心思?给人家挑拨几句就瞎闹一场,结果你抓着满满的道理在手里,最后却全是你的不是。你得听我的,和她们这种人对手,你那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女斗士的模样一准儿吃亏,你要……”
说着,贾环就贴在他娘的耳朵边上说了一通,说得赵姨娘老脸通红,说:“这……怎么做得出来?”
贾环也不指望赵姨娘能马上从一颗顽强的狗尾巴草一下子进化成表面柔弱、内心腹黑的白莲花,便指点她比较容易上手的:“你明儿开始就说前段时间做针线活儿做多了,眼睛沤得难受,还有肩胛和颈脖等处都疼得动弹不了,去给太太请了安之后就跟她说不能在那里立规矩了,要回来歇着。她要再说什么,你就眼睛一闭,身子再这么晃两下,说:‘哎呀,我今儿越发不好了,站都站不稳了。’她便不能强留你了。然后你就回来歇着,等我回家,其他的一概事情都不要管,不要理。”
贾环生怕他娘学不像,硬逼着赵姨娘效仿了两次,觉得勉强可以过关了,才说:“就这么着吧。反正你少出现在她跟前,就不容易出事儿,万事都等我回来拿主意。”
赵姨娘经过今儿这一桩事情,对贾环的能耐信了三分,便也不说多的,潜心揣摩怎么将明日的戏演得更像。
这边,贾赦将贾琏唤住,问他:“今儿的事情,你怎么看?”
贾琏沉吟着说:“不好说。我觉得这几件事儿怎么就这么巧,居然连成串地发生了,还是二老爷难得在家的时候?是不是环哥儿他……”
贾赦赞许地点了点头,说:“你也看出来了。若真是若此,这环哥儿小小年纪,就这般能算计,将来绝非池中之物啊。”
贾琏连声称是。
贾赦想了想,说:“这样,你再试他一试。你去找到环儿的四个长随,叫他们说老实话,今儿的晚归到底是不是环儿说得那样真遇上一串子拦车的人,还是……我觉得是环哥儿串通好了他们一块儿躲在什么地方特意混到很晚回来的。嗯,你去问问清楚,若是他们不敢瞒你,一五一十说了实话,就说明这环儿虽然聪明,但是是小聪明,光知道设计,却不会断后,不能善始善终地将一桩事情办好。若是他们都众口一词地坚持就是环儿那样的说辞,那就说明……这环哥儿的出息可大了去了。你现在就去,我在这里等着,你一会儿过来回我。”
贾琏忙应了出去,大概半个多时辰后回来,擦着汗说:“老爷您可真神了!就如您说得一样,环儿的那四个长随还真的一口咬定就是环儿说得那样,路上搭了几个老头老太,还送了一对抱着急病婴儿的夫妇去了医馆才耽误的。”
贾赦用指节敲着旁边的小案几,想了一会儿,说:“了不得!这小子,心机之细,城府之深,还撒谎不眨眼,把人哄得一愣一愣的。咱们以后可得小心了。不对,应该是咱们以后得好生笼络着这小子。你且看着吧,我这话说在这里,宝玉就是个废物,亏得老太太不长眼,还以为他是活龙呢,真正能中兴贾家的还要看环小子的。”
贾琏觉得老爹将话说得太决断了,脸上露出几分怀疑的神情。
贾赦便说:“你想啊,第一,他能隐忍。早上出门发现是牛车,一般人遇上这事儿就两个反应,一是闹脾气不肯上车,二是忍气吞声就算了的。环哥儿呢,他没有做无谓的吵闹,乖乖地上了车,看起来是忍了,可是,他马上做出了决断。依据就是他爹今儿难得休沐在家,赵姨娘找得到人,事情能闹得起来,机不可失。这里又可以看出他有魄力有决断。第三,他做这一件事可不简单,不是一个人做了就完了,他必须要说服跟着他的四个长随都克服畏惧心理,跟着他一起躲到一个什么地方磨蹭三四个时辰再回来,其中,任何一个长随没扛住,将这事儿说了出来,他都要搞砸。搞砸了不光是前功尽弃,回来还要倒霉。可是,你看他愣是将这四个人拢在手掌心里,叫他们都齐了心地和他统一口径,这又说明他很能蛊惑人心,有绝佳的口才说服别人。多的我也不说了,你自己体会吧。”
贾琏恍然大悟,道:“老爷这么一说,儿子茅塞顿开。这环儿,我当初还真小看了他呢。”
贾赦说:“你倒也罢了。关键是你那媳妇明面上看着聪明伶俐,实际尽做些断自己后路的事情。你回去和她说说,叫她知道厉害,别再和人家环哥儿和赵姨娘拧着过不去了。要还这么下去,现在是没事,将来呀,哭都哭不出来的日子还在后面呢!”
贾琏忙说:“儿子知道了,回去就和媳妇说明白道理。”
贾赦又说:“哦,对了,我这里正好有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你等会儿给他送去,再者,顺手在新作的衣服鞋袜里面挑两身合适的给他,悄悄地别叫人知道。那小子鬼着呢,他先头见我帮他说话,开始好像是想要谢我的意思,后来眼睛一眨,又打消主意了。我琢磨着他是不想叫人看见咱们和他太亲近了,免得人家说他一个二房的庶子倒是贴上大房的人了,多生出事端来。你瞅瞅,这心眼多的,不是我说,你都跟不上。”
见贾琏有些不高兴,贾赦又打着哈哈说:“得了,这个也不用比,你呢,是个实诚人,没有那么多花花心思。人不一样,各有各的好处吧。”
次日,贾环穿着一身新衣服,背着装着名贵的文房四宝的书袋子,坐着一匹雪白的高头大马拉的黑油乌缎马车,意气风发地上学去了。
跟着贾环的四个长随对这位小爷的能耐是彻底拜服了,他们回想着前一日跟着三爷在一个大路边上的茶铺里生生坐到天色漆黑时的惶恐,还有听到三爷鼓动他们忠心跟随时的忐忑,再后来,看着三爷拿着一把小剪刀将脚上的两只鞋子按着脚面受力后可能会崩开的可能性来一点点挑开那好端端的布鞋,又怕人看出那痕迹,拿去街沿使劲地磨,直到磨得像是鞋子穿久了自然崩坏一般为止。那时,他们嘀咕权衡了一阵子,才大家一撮牙花子,就是押宝在三爷身上,赌个以后的前程吧。瞅瞅,三爷这鬼机灵,还有三爷这股子狠劲,这才多大点年纪啊,就敢玩阴的来陷害太太,若是再大些,还了得了?不跟他齐心 ,绝对会被他整得很惨。不过话又说回来,跟着这样的主子才有前途,若三爷真是那种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来的主儿,他们也就注定是个熊包主子身边的熊包奴才,一辈子都出不了头。
☆、第 13 章
贾府义学乃是家塾,但凡合族中有不能延师的子弟,便可入塾读书,子弟们中亦有亲戚在内可以附读。贾环开始还以为以贾府之大,族中子弟众多,这义学没准儿会有现代的小学的规模,去了才知道跟他设想的差了很远。
其实,就是一个三进三出的院落,由前庭院、正屋和后院构成。庭院很大,种着几棵老树,此时正是严冬,树叶落光了,光秃秃的枝丫直插向灰蒙蒙的天空,使整个院落都带上了几分灰败瑟缩的况味。
贾环冷得缩了缩脖子,踏着残雪进了主要授课的一间大屋子。
屋里拢了个火盆,一群学生都离了自己的座位,簇拥在火盆前烤火。有调皮的学生丢了几个外面拾到的坚果进去,被炭火烤得“毕拨”一声炸开,惊得围坐在火盆四周的学生都惊叫着往外躲,生怕火星溅到自己的衣袍上,烧坏了衣服回家可是要挨骂的,一时之间叫的笑的骂的乱作一团,喧嚣得不像是个静心向学的教室,反而像是个大市场一般。
一会儿,一个穿着士蓝色棉长袍、微胖身材的青年男子三步两步进了屋子,大声武气地嚷嚷着说:“嘿,你们干什么呢?都坐好!坐好!哪里就冷死了你们?快回去自己的位子坐着!不然我要一个个揪出来打手心了啊!”
学生们都嘀咕着回了自己的座位,底下仍然是一片嗡嗡声,显然是不把这学堂的管事——业师贾代儒的孙子贾瑞放在眼里。
贾瑞吆喝了一阵子,便说:“今儿夫子不舒服,不能来授课了,但是你们也不许走,夫子让你们就在这里温书,明天一早他要一个一个地抽你们背书。还有,一人做一首七言律诗,以冬为题,不限韵。”
贾瑞交代清楚了之后又走了,学堂复又陷入了一片混乱。
贾环冷眼看着一片乌烟瘴气的学堂,简直就像是个大的菜市场,跑这里来读书,读什么书啊?
贾环真搞不懂,贾家还自我标榜是什么“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为什么却不肯在这最最重要的子孙后代的教育上下工夫下力气?也难怪是“一代不如一代”。那贾代儒不过是个屡试不中的老秀才,一肚子酸腐文气,能教得出什么好学生出来?而且,他本身学问有限都不说了,偏偏还是个“茶壶里装汤圆——肚子里有,偏偏倒不出来”的主儿,根本不会教书,每天就只是叫学生们一遍又一遍死读诗书而已,偶尔讲一讲诗书的意思,也是漏洞百出,叫人不敢苟同。他那孙子贾瑞现在代管着学塾开支,约束着学内子弟,却最是一个心术不正之徒。克扣钱粮中饱私囊都还是小事,关键是在学里子弟起了纠纷之时,他往往偏袒着有势力的一方,闹得各种愤懑不平之气充斥学塾,大家都无心向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