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结束,有同学开了教室里的灯,学生们陆陆续续活动身体,管玥回过头就被福央吓了一跳。
“我的天哪!福央你怎么了?”
福央的目光很空,没什么焦点,他眼泪流得眼眶通红,眼白部分也罕见地有了红血丝,鼻头嘴唇全部通红,整个人像是暴晒过后被晒伤了。
福央不回答她,他疲累地呼吸着,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只剩下满满地悲伤,他什么都不想听什么都不想看,整个人似乎被困在刚刚的情境之中,尹牧说他有了喜欢的人,福央从未感觉到生命如此的寡淡,似乎他正只身被困在一个破败而陌生的山头,没有人来也没有人走,面前一片苍白,身后万丈深渊,福央第一次觉得心脏原来可以这么空荡荡。
管玥见福央不说话,下意识去看尹牧,却发现尹牧的情绪似乎也不对,他低着头,脸色不霁,嘴唇紧抿,似乎在发呆。
管玥第一时间判断是这俩闹别扭了,平时好的穿一条裤子,别扭一闹起来杀伤力居然这么大。
管玥让谢予双回头看,谢予双也惊讶了,她试探着喊了一声尹牧,尹牧慢慢抬眼,目光里是还未褪尽的绝望,谢予双顿时惊呆了,她小心翼翼地问:“你没事吧?”
尹牧眨了下眼,朝她摇头。
晚自习结束的时候是福央高二以来第一次没有和尹牧一起走,他听到老师说了放学后便自己起身下楼。
路上学生很多,耳边嘈杂热闹,福央慢慢地朝宿舍走,路灯把他的影子拉成长长的一条,显得有些孤独。
尹牧单肩背着包,和前面的身影隔了三米的距离,同样的速度跟着,一路跟到宿舍,尹牧罕见地洗了两分钟澡就出了浴室,带着一身还没擦干的水上了床,戴上耳塞和眼罩闭上了眼。
尹牧做了一个很深的梦,梦里他几乎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小山,过来。”
病床上的父亲朝自己招了招手,尹牧怔怔地朝父亲走了过去。
尹牧的小名叫小山,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叫过了,爷爷奶奶喜欢叫自己牧牧。
“你长这么大了。”
父亲枯槁的手握住了自己,瘦得只剩下一层皮的脸上漾开一个十分吃力的笑容,父亲带着尹牧亲手织的那顶天蓝色毛线帽,六年级的尹牧照着电脑上说的一针一针把那顶帽子织好,毛线是他拿存下来的钱去店里买的。
“爸。”
尹牧叫了一声。
尹楚伯眼里带着满足和欣慰,他叹了口气:“天气有些热,爸爸可以不用戴帽子了。”
尹牧听话地点了点头,把父亲头上的帽子轻手轻脚地取掉。
尹楚伯头上已经没有多少头发了,他这病已经缠身三四年,到如今依旧没有治好,每天靠着药物和化疗吊命,本来健壮的中年人被折磨地一阵风就能吹倒。
突然窗外刮进一阵风,尹牧想走过去关窗,手却死死被攥住,尹楚伯的目光突然透着歇斯底里的恶意盯着尹牧,他的声音嘶哑尖利:“你!你这个孽子!你不听我的话!你想干什么?!!!”
尹牧顿时慌了,他拼命摇头:“爸,我听话了,我没有不听话!”
尹楚伯的眼眶中居然开始一股一股地流血,他用力掐着尹牧的手:“你喜欢上了那个男孩!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对得起你爷爷奶奶吗?!!”
尹牧害怕地说不出话,他想逃,一转身却打碎了床头柜上的玻璃杯。
“哐铛”一声,尹牧似乎瞬间清醒了。
他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面前变成了他这辈子都没办法忘记的那个场景。
尹楚伯戴着呼吸器,艰难地看着自己的父母和六年级的儿子,想把他们的样子刻在脑海里,到了下面也能想起来。
尹牧的眼泪像不要钱地流着,尹楚伯无力地看了眼儿子,从喉咙里费力地说出几个气音:“要听…爷爷…奶奶…的...话…要好好…学习…不能让…他们…操心…”
尹牧含着眼泪点头,他是从学校突然被带出来的,班主任匆忙地把自己喊出了教室,给自己打了辆车去医院,说“你爸爸快不行了,你爷爷让我把你带去。”
尹牧脖子上还系着红领巾,背上背着书包,他紧紧握着尹楚伯的手,一声一声地喊爸爸。
爷爷站在病床的另一边含着泪沉默地看着自己病重的儿子,奶奶哭到不行早就被其他护士扶了出去。
尹楚伯的眼底有笑意,他就那么笑着离开了这个世界。
医生皱着眉,满眼慈悲地盯着六年级的尹牧和他的爷爷,拔掉了尹楚伯的呼吸管:“人已经走了,家人节哀。”
尹牧一下子扑到尹楚伯的床上嚎啕大哭,眼泪都浸湿了病床上的被子,后来又来了两个护士把尹牧拉开,他根本看不清,什么都看不清,他满心满心的绝望,爸爸离开了自己,他没有爸爸了,尹牧没有爸爸了。
尹楚伯最终没有成功打败病魔,在得了胃癌的第三年里,永远地离开了他的家人。
第三十章 同桌
尹牧突然回过神,他擦了擦自己眼角的眼泪,有些不明白不知道自己刚刚为什么会哭,眼前的景象变了,变成了很久以前,那是多久呢?大概是尹牧一年级?还是幼儿园的时候?面前是尹牧很小的时候住的公寓楼的样子,一切都是过去的样子,他害怕地躲在厨房下面的橱柜里,客厅里爸爸妈妈在吵架,吵得非常凶,尹牧捂着嘴不敢哭出声,爸爸妈妈以为自己去了爷爷奶奶家,其实在爷爷去学校接自己之前自己就跑回了家,今天是尹牧的生日,爸爸说过要给自己买一个生日蛋糕的。
他听到客厅里摔东西的声音,妈妈在歇斯底里的尖叫,骂爸爸穷鬼,骂爸爸没出息,骂自己眼睛瞎了才会嫁给他。
尹牧听到爸爸无奈的大喊:“今天是孩子的生日,你一定要在今天发疯?!”
尹牧的妈妈似乎又摔了什么东西:“我就不该给你生孩子!你们一家人都是畜生!”
“啪!”
尹牧的妈妈顿时噤声,她捂着脸,漂亮的眼睛死死睁大:“你敢打我!你个没用的东西敢打我!!!”
尹楚伯愤怒到了极点,他看着自己曾经深爱过的女人,脑袋突然嗡嗡发疼,一时间眼前一黑看不到东西,这时他的妻子不知拿了个什么砸向自己,肩膀被砸得一阵剧痛。
等尹楚伯的视力恢复,妻子已经摔门而出,高跟鞋愤怒地踩在楼道里的声音清晰可闻。
尹牧听到爸爸沉重的叹息,小小的他缩成一团不敢出去,直到第二天凌晨,爸爸一脸愧疚心疼地打开橱柜的门,才找到了尹牧。
尹楚伯一个大男人第一次在自己儿子面前大哭,他抱着尹牧小小的身体一下一下抽泣:“是爸爸对不起你,是爸爸的错。”
这时尹牧第一次发现爸爸妈妈吵架,后来他们吵得频率越来越多,仗势也越来越大,很多时候甚至都当着尹牧的面打起来。
妈妈每次吵架都绕不开“穷”、“没用”、“钱”这几个字,终于在某次他们俩合力几乎把整个公寓都砸光之后,妈妈摔门而出,就再也没有回来。
其实就是一个很简单很俗气的故事,漂亮女人看到男人家有钱,便和他结婚生子,却没想到她嫁进来几年后,这个男人家就破了产,她自然到了时间逃离这个地方。
尹牧终于从梦中惊醒,他惊魂未定地盯着窗外还未亮透的天,用力将头埋进枕头里。这一个晚上他做了各种各样复杂的梦,梦里全都是他不愿回忆的过往,那些回忆自己惧怕了许多许多年。
尹牧没办法再睡着,他起身走到阳台上,外面是稍带凉意的凌晨,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水汽,尹牧在阳台上沉默地站了很久,他的大脑像这个凌晨一样幽凉却迷雾重重,爸爸在梦里朝自己嘶吼:你喜欢上了那个男孩!
那句话在尹牧的脑海里久久不能散去,他看着眼前浓白的雾,自嘲地想:那又怎么样呢?
运动会的第二天,尹牧的状态一直不好,四百米决赛没有名次,一百米连决赛都没进,下午的五千米他看着场边眼睛还肿着的人目光瑟缩却又忍不住看自己的样子,突然失去了继续跑下去的欲望,尹牧放慢步子,渐渐地他停了下来,隔着一个操场注视着对面的人,有老师大声地喊:“跑起来!”
尹牧不耐烦地摘了号码布,把布攥在手心,表情阴沉地朝操场另一边走。中途有很多参赛的同学都坚持不住而放弃了,但尹牧的样子不像是跑不下去,只是福央心里有些着急,他怕尹牧像其他选手一样会吐或者晕倒,观众不能进场,福央只能在内圈里朝尹牧的方向跑。
尹牧远远地看到福央跑过来,尹牧停了下来,看着福央跑到自己一米处,眉眼中带着焦急:“尹牧,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尹牧动了动嘴角,却没有开口,他幽幽地盯着满脸关切地福央,尹牧摇了摇头:“没事。”
福央还想问什么,尹牧却似乎不打算多说,别开目光脸上闪过一抹烦躁。
第二天就是周一,这个晚自习老师们便给大家布置了作业,尹牧晚自习前回到教室的时候福央已经坐在了座位上,福央抬起头有些无措地看着今天十分反常的尹牧,尹牧站在教室门口顿了几秒,表情冷硬,突然转过身又离开了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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