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榭雨良秋 (饕餮_一响贪欢)


  廖云的左手,已经止了血,微黄的液体从伤口缓缓地淌出,混着残留的血,在那处聚着,再滴落进泥土里,那白色的手帕,沾了些尘土,绣着的“娟”字,被廖云紧紧攥在手里,随着他摇晃的步子,在风中飘着,谢雨大步上前抓住了手帕的一角,想要从廖云手里拿出来,却被廖云紧紧抓住,廖云没回头看他,仍是摇晃着走着,展开了掌心,瞧着上头绣的字,小声而又藏着高兴:“俺不能让他们打娟儿,不能哩……”
  谢雨把手搭在了廖云的左肩上,低声的:“廖云,俺要喝你家的酒,你得记着,大学酒喝不成,就喝喜酒,你记着了没?”,谢雨握紧了廖云的肩膀,像从前的雨天,他搭着他的肩膀,推着他在雨里伞下走。
  “那得许久哩。”,廖云扭头看他,嘴边的小涡若隐若现,又看向了前头,“你让俺记着,俺就记着。”。廖云走得极慢,谢雨一直跟在他后头,听着他絮絮叨叨反反复复的一句话:“不能让他们打娟儿,不能……”,谢雨实在心中难捱,紧了紧廖云的肩膀:“俺晓得。”
  廖云没回头,仍是看着前方,“你不晓得,娟儿是世上最好的女娃,是俺的……命哩,俺不舍得她委屈,也舍不得别人让她委屈。”
  谢雨听着扳过了廖云的身子,声音是压抑而又着急的:“那样你就会像吴姨一样!”
  廖云看着谢雨的眼睛,半晌却是低低笑了起来,肿胀的面颊颇为难看:“所以你才不晓得哩,你要晓得的是,是俺强迫的娟儿。”
  余下的一路,两人都无言,只是将近学校时,廖云又絮絮叨叨念起那句话来。
  回家的路上,谢雨跑得飞快,却在远门前停了下来,坐在木门槛上,望着河面出神,岸边的芦苇依旧长得很好,绿绿的一大片,谢雨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瞧见焦急的何大娘,何大娘望着谢雨的脸,一句话也不曾说,只拉着他的手入院,谢大爷正在水井边杀鱼,同何大娘交换了一个眼神,何大娘才拉着谢雨坐在了石桌前,十一月水乡的傍晚,有着丝丝凉意。
  何大娘倒了一杯热水给谢雨,谢雨没喝,只静静望着杯面那腾腾地热气,平静地开口:“娘,俺不想穿这身衣裳了。”
  何大娘的眼睛瞬间就蓄起了眼泪,握住了谢雨的手:“不当可咋办,不当被打的就是你啊,他们想打谁就打谁,娘若没了你,娘……也活不成了……”
  何大娘的手粗糙而温暖,掌面是刀痕一样的老茧,谢雨没看何大娘的眼睛,哑了嗓子:“他们打了廖云,他们打了廖云,往死里打……”
  何大娘低下了头,眼泪滴在裤子,氤出浅淡的湿意,“雨娃子,娘怕啊……”
  谢雨喝了一口水,面色平静,“他们打了梁老师,打了廖云,娘你晓得,廖云是俺的朋友,他们在夹着俺的心,玩耍哩。”,何大娘哭的更厉害了,肩膀耸动着,谢雨放下了手中的水杯,将何大娘抱住,望着远门:“娘,你说这袖章,是不是拿血染的,所以这样红哩?”
  何大娘再也忍不住,喉咙发出压抑的呜声,摇着头:“雨娃子,爹娘没了你,也活不成了……”,听清何大娘的话,谢雨平静的眼睛里起了些波澜。
  晚饭何大娘做了红烧鱼,清炒藕片,还炒了两碟酸腌芋苗,谢雨食不知味,从前喜欢的酸腌芋苗也没夹,倒是荷丫头和俊小子,不知道是不是得了何大娘的吩咐,笑嘻嘻地喊他哥哥,给他夹菜,俊小子个子还矮,饭桌上摇晃着小脑袋,给他夹菜,大半的菜都落在了罩衣上,惹得谢雨也笑了起来。
  吃过饭后,荷丫头又求着谢雨带她去钓小虾,谢雨自然答应,俊小子也跟着一起去,两人在岸浅处拿着草芯挂着鱼骨头钓,谢雨一个猛子扎进了河深处,谢雨屏了一口气,看着水底的东西,有谢大爷放的地笼,荷花泛白的嫩芽儿,笨拙的田螺,谢雨游动着手臂双腿,羡慕起它们来,它们不用瞧着那些事情。
  谢雨游进了荷花群里,雨季已经过了许久,荷叶生的好极了,周围只有水鸟的叫声,谢雨躺在荷叶茎子上,白净的脚踝拍着水,谢雨直直地望着,想起他的梦来。
  河水漫过他的腿肚,他的腰腹,他的脖子,进到了他的鼻腔,谢雨呛水了,他没有挣扎,让身子沉到水底,会变成一株莲叶嫩芽儿,耳边有声音在隐隐地唤他,是荷丫头,以及俊小子的哭声。
  谢雨游动起手臂双腿来,浮在水面大口呼吸,迅速游到了岸边,急切地蹚着水,将荷丫头俊小子抱在怀里,亲了口俊小子的脸,喘息道:“怎么了?哥哥在呢,咋哭哩?”
  俊小子抽着鼻子红着眼睛,好一会儿,才指了指远处的岸浅处,那儿有几只慢吞吞爬动的田螺,俊小子瓮声瓮气的:“哥哥,俺要那个。”
  谢雨望着俩人好一会儿,才笑,将荷丫头放下,抱着俊小子,蹚过水让谢俊自己抓那几只田螺,将田螺抓在手里,谢俊花猫一样的小脸,才有了笑,还没来得及放下谢俊,荷丫头就举起了捡来的瓶子,里头装的是小虾,落日的光透过瓶子,小虾也变成了橘色,荷丫头一脸的邀功:“哥哥,这是俺自己钓的哩,要哥哥帮养成大虾哩。”
  “好,哥哥答应荷丫头。”,谢雨望着水面道,俊小子伸出了手去抓荷丫头的瓶子,荷丫头只能给他,谢雨忙蹲下身子,生怕摔着了他这坏小子。
  
  第二十五章:有梁秋的一辈子
  从河边回家的路上,谢俊一直要谢雨抱着,谢雨也就没放他下来,任由他亲自己湿漉漉的面颊,荷丫头则抓着他的裤子,瞧她抓来的小虾,河里带上来的水珠还未干,顺着谢雨胸口淌下,滴在泥土,溅出太阳一样的泥点子,许是他们出来的太久,黄狗不知什么时候,也出了院门,围着谢雨谢荷打转,湿润的狗鼻子蹭着谢雨露出的小腿,谢俊拿手里的几个田螺逗它,它便大半个身子都立了起来,沾了泥的狗爪子落在谢雨大腿侧,一个劲的乱拱,惹得谢荷笑着扯它的耳朵。
  明天是谢雨上木台宣讲的日子,这是萧灵要求的,为了表忠心,亦或是其他的原因,赵进曹元穿上那身衣服的第二天,就上木台了,谢雨则是拖了许久,直到萧灵前些天第二回提醒他。
  何大娘正在院子中晒干的花生,打算明天煮粥喝,瞧见谢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谢雨扔抱着谢俊,坐到了石桌前,给了谢俊几个花生,动手帮剥起来。谢俊剥了花生不放在竹篮里,反而递到了谢雨的嘴边,谢雨笑着低头吃了,捏了捏他的小脸,喊了声:“娘,你瞧瞧俊小子。”
  何大娘这才笑起来,剥着花生,抬头瞧了一眼谢雨的眼睛,又迅速低下了头,小心地问:“雨娃子,明天的宣讲……还去不?”
  谢雨正低着头瞧谢俊,听着何大娘的话,抬起头来,入眼是何大娘生了些斑、皱纹的额头,以及发际新生的几根白发,谢雨瞬间想起了方才在河中,他后悔同何大娘说那样的话了。谢雨按住了何大娘剥花生壳的手,抓进了手心里,何大娘抬起头来,谢雨望着她的眼睛,道:“去哩,为啥不去?”
  何大娘眼睛瞬间蓄起了水儿,慌忙低下头,抽了抽鼻子,从谢雨手中抽出手,抹了抹眼睛:“哎……哎,娘知道哩。”,何大娘像是松了一口气,耸起的肩膀垂下,看着谢雨,无措掺着高兴一般:“花生粥放糖还是盐,娘明早给做哩。”
  谢雨还没来得及回答,谢俊就嚷着:“糖,吃甜的。”,何大娘嘴角弯得更深,眼角的皱纹又添几道,拍了拍谢雨的手背,转身进了灶房,谢雨看着何大娘仍在抹眼睛的背影,心仿佛进了李子的汁,让他不敢再看,慌忙低下脑袋。
  第二天下午,乡里的广播果然响了,里头是刘乡长熟悉的声音,让去乡东头大槐树木台子前集合,宣讲的说辞萧灵早就给了他,谢雨站在木台子上,目光扫过何大娘、谢大爷,他的弟弟妹妹,还有些面上看不出情绪的乡邻,以及萧灵。
  她就站在人群中央,笑着盯着他的眼睛看,她周围的乡民,面上都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生怕碰上她这位北京来的女学生,她眼睛里的盛气少了些,多了些谢雨看不懂的东西,一些势在必得的情绪,谢雨冷冷地扫了一眼,就别开了眼睛,神色平静地诵读起萧灵给他的纸张内容。
  谢雨声音戛止的时候,萧灵就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站在木台子前,笑着朝谢雨伸出了手,谢雨有些愣神,不知握手便是与他们站在一起,还是要借他的手,拉她上台,愣神之际,后头伸出了一只手,谢雨扭头一看,是陈逸,眼里有些得意,有些高兴。
  接下来是陈逸在说话,一个路数的慷慨激昂,好似拉了萧灵的手,给了他力量,萧灵的目光一直落在谢雨周身,即便谢雨发觉扭头看她,她也不移开,反而走近谢雨身边,小声地问:“你刚刚为什么没拉我?”
  谢雨有些恼,不发一言,看着陈逸翻飞的两片嘴皮子,只盼着陈逸快些讲完,身子往台角挪了挪,他挪两步,萧灵亦挪两步,直把他逼得要掉下台去才停下,看着面前的木台子,嘴角有一个同廖云一模一样的小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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