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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乐 (常叁思)


  王都统震了一下,脸上露出了些许怀疑和不愿相信,他当初接下那个任务的时候,一个是屈服一个被安抚了,本以为运走就算完事,谁曾想那才是真正开始。
  他心里有愧,但又不愿意认罪,故而避开江秋萍的眼睛造出了一阵沉默。
  对上这样的人有时比恶棍还让人来气,说他坏吧不够格,说他不坏吧又行不端坐不正,江秋萍没耐心等他反省,不耐烦地催道:“我就知道你不敢认,此事只有公断,旁的不说了,你接着交代你没办法之后,都按照他的吩咐,做了些什么?”
  王都统:“他、他什么也没吩咐,只是把银子往我一给,让我自己去想办法,唯一的要求就是这事儿必须做的滴水不漏,不能被人查到。”
  江秋萍:“所以你就想了个法子,把营官和他的亲戚拉下了水,是吗?”
  王都统脸上青一块白一块地说:“这法子不是我想的,是我将郑监作的吩咐转达给苗都统以后,我们一起、商量出来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心里实在有些虚,郑监作根本没让他转告别人,是他自己一个人不敢,才讹言谎语拉苗都统来一起壮胆和发财。
  而苗都统本来就不是什么富贵不能淫的清廉之辈,两人狼狈为奸,三两天就琢磨出了这么个歪主意。
  “那他还挺有办法啊,”江秋萍不知当中的内情,讥讽了一句,让衙役去带苗都统。
  衙役训练有素地跑开了,在这间隙里李意阑看向王都统,忽然问道:“那位郑监作给你的那沓银票,一共有多少两?”
  王都统眼神游移了好一会儿才咬着牙说:“八、八千两。”
  处理这么点小事竟然就给了八千两的好处费,江秋萍的心思在须臾之间就变了好几遭,从第一反应的这么多钱,到那个郑监作可真慷慨,再到这三个人的七千两是怎么分配的,最后醍醐灌顶地想起了李意阑问这个数目的原因。
  他不会无缘无故提这么个问题,八千两听起来感觉也有些熟悉,江秋萍转动脑筋想了想,很快就获得了一点灵犀。
  就在前几天,吕川分析那张从矢服里面找到的银号凭贴时说过,那是一张八千两的汇票。当时他们的注意力都在刺客接头的暗号上,倒是忘了留意那张凭贴所对应的银票到哪里去了。
  现在听李意阑这么一问,数目竟然刚好吻合,江秋萍心里忽然油然而生一种感觉,就是那些零七碎八的线索正在慢慢串成一条。
  这让他精神一振,一边对李意阑投以钦佩的目光,一边中气十足地继续问道:“那些银票呢?现在在哪里?”
  王都统脑门上沁汗地说:“分了……我、我和苗统各三千,营官和他那亲戚各一千,其他人的我不知道,我的一张兑成了小额票和银子,剩下的两张都藏在了家里。”
  江秋萍一听他没带在身上就没好气,只能问他是哪个庄的票子,王都统正要交代,那位苗都统“噗通”一声跪在了他旁边。
  江秋萍又审了有两刻钟,才从对的上的口供中得知,那八千两的银票确实出自于丰宝隆银号。
  案子查到这里,这是第二条能够证明刺客和朝廷官员有勾结的证据,虽然收获不多,但足以让众人的脸上添些喜色了。
  等收押完这三个兵勇已是华灯初上,本着打铁趁热的原则,张潮不辞劳苦,主动提出再跑一趟扶江去取银票。
  李意阑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只说了一句“吃了饭再去”,张潮眨了下眼睛,众人立刻拥着他往饭堂走。进到后院的时候正碰上知辛从后厨里出来,手里端着一个碗,又黑又远压根看不清是什么东西。
  李意阑靠过去笑道:“你在厨房里忙什么呢?吃饭了吗?”
  “什么都没忙,还没,”知辛迎面走过来说,“审得怎么样了?”
  李意阑在院子中央和他碰了个头,因为知辛还在继续前行,他下意识就掉了个方向开始跟着走,边走还边对寄声等人飞快地交代道:“你们先去,我跟大师说会儿话。”
  说完就果断抛弃了原来的队伍,寄声“诶”了一声他也没管,和知辛肩并肩地走起来,将审出的结果概括地说了。
  知辛听完笑了笑,对他说了声恭喜。
  他手里端的是一碗药,看前行的方向又是大牢,上月门台阶的时候李意阑扶了下知辛的手肘,笑道:“这是不是给刘芸草熬的药?”
  知辛被他惯常持枪的手一托,在碗中荡来荡去的药汁起伏立刻就小了一点,昭示出这人的手是真稳,让人打心底里愿意信赖。
  于是知辛放松手臂,任他搀老太爷一样将自己架上了平地:“嗯,他下午服过一副之后,脉象稳定了一些,再喂个一两副应该就会醒了。”
  上到青砖地面之后李意阑就收了手,不过也一劳永逸地捏住碗沿将碗接到了自己手里,端着说:“那就好,你说他很快能醒,我心里才敢有底。不过煎药这些事情应该有人负责,怎么落到你头上了?”
  知辛没了碗,走起路来立见悠闲,将双手背到身后笑道:“大伙都挺忙的,就我一个人清闲,有些说不过去,就去搭了把手。”
  事实上却并不是这样,是杂役不待见牢中的犯人,熬药的态度有些敷衍,而刘芸草是白骨案的一个关键,李意阑等着问话,即使有仙丹也会先喂给他吃,汤药上着实不该怠慢。
  鉴于冬风冷冽,两人顾忌着药温走得飞快,可还没走到大牢门口,就和迎面而来的狱卒撞了个正着。
  狱卒并腿行了个礼,激动地喊道:“大人,辰字号的犯人醒了,我这正要去叫您呢。”


第70章 报复
  不知道知辛配是是什么灵丹妙药,竟然一副就将人给催醒了。
  李意阑大喜过望,先拍了两句知辛的马屁,接着让那名狱卒立刻去饭堂知会众人,他们二人则是先一步进了牢里。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两人停在了辰字号牢房门口,囹圄中的人已经靠墙坐了起来,正在闭目眼神。
  囚衣单薄,刘芸草却没有将被衾裹在身上,只是凌乱地搭着腿,像是不觉得冷。
  伤势应该同时麻痹了他的听力,使得李意阑和知辛走到跟前了他都还没察觉。
  狱卒觉得此人傲慢无礼,大声提醒道:“人犯,我们大人来看你了,还不赶紧行礼!”
  刘芸草这才睁开眼睛,在迷离之中看见那个提刑官将一碗药搁在了床板上。
  相似和黑衣和举动让他忽然一阵恍惚,依稀想起许多年前,也曾有这么一个人为他端过水、奉过药,只是如果世间真有轮回,那人再过几年或许都可以成亲了,可自己却被困在尺寸之地,连要保住袁宁都要仰人鼻息。
  刘芸草不堪回首地垂下眼帘,伸手摸到药碗,说了句“多谢”随即翻腕仰头,将苦味一饮而尽了。
  喝完之后他放下碗,看着李意阑直截了当地说:“大人还有什么问题,请问吧。”
  狱卒搬来两个圆凳,李意阑坐下时问道:“狱卒说要不是你自己坐了起来,他暂时根本注意不到你已经醒了,我想问先生为什么要这样做?你要是继续装睡,明明可以多拖一阵子的。”
  “先生”是一个带有尊重意味的称呼,刘芸草没想到他会对自己这么客气,不解地盯了李意阑一眼,孱弱地说:“拖不拖总是得说,所以悬着的铡刀还是早些落下来的好。而且这是我请求你们救袁宁的诚意,希望诸位看在我还算说话算话的份上,能够慎重对待他的性命。”
  知辛看他是这等为人和气度,总觉得他不像是一个犯人。
  身边的李意阑则是接过话来,承诺道:“先生痛快,我们自然也不会对你耍心眼,已经请郎中去看过了。”
  刘芸草有心问袁宁的情况,心里却又明白对方出于拿捏自己的需要不会轻易告知,只好打住自讨没趣的念想,点了点头,一派安分地等待对方发问。
  这人配合,李意阑也就不摆架子和脸色,平和地问道:“恕我直言,先生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却对袁宁的性命牵肠挂肚,我想问问,他对你来说为什么如此重要?”
  刘芸草缓慢地说:“这个问题,和案子有什么关系吗?”
  犯人除非是桀骜不驯或不肯认罪,轻易不会反问刑讼官,逢问必答才是保全自己的上策。不过刘芸草嗓音细婉,人又虚弱,问话不像问话,倒是不至于让人觉得冒昧。
  李意阑不以为意,笑了笑猜测道:“有没有关系,要取决于先生的答案是什么。”
  “他姓袁,二十出头,正好是能给奉天年间在平乐案中丧命的长乐太仆袁祁莲当晚辈的年纪,先生见不得他死在眼前,是因为他是故友之子吗?”
  刘芸草似乎料得到他会这么想,淡然地扯了下嘴角,将目光移了开去,盯着重重的栅栏说:“不是,挽之去世的时候还没有成家,哪能有子嗣呢?”
  顿了顿他忽然又用一种更轻的语气说:“不过即使他成家了,有孩子,也决计活不到如今。”
  所谓斩草除根,这倒是句让人无法反驳的实话,李意阑从他话里听出了一种心如死灰的意味,莫名就有些讪讪,觉得自己问错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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