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开始莫名其妙的发烧,烧的意识不清,肚子也疼的死去活来,被吴家人送到了医院。明妍很快赶到文华市,似乎和吴昊宇的母亲大吵一架,之后两家几乎没怎么来往。
他在医院养了好久的病,出院后就被捉回了家里,十三岁夏日的一场大雨如午后的醉梦,和那个背着古琴的背影一起淹没了。
一曲毕,周予安仍怔在原处,终被抚琴人察觉。
“你怎么过来了?” 钟弗初将琴放在一边,向他走来。
周予安抬头望向他,眼眶里似乎要冒温泉水,他忙垂下眼睫,笑着赞美道:“你弹的还是那么好听。”
钟弗初怔了怔,看着他低垂的长睫,没有说什么。
他转身走到老人身边说了几句,似是在道别,然后将古琴收进琴盒里,背着琴和周予安向外走去。
“什么时候过来的?” 钟弗初问道。
“我忘了,大概十分钟前?” 他确实忘了,那时他看着钟弗初抚琴,记忆如潮水涌起又退下,一颗心像被泡发的干柠檬,又酸又胀,时间早已失去意义。
两人走在走廊里,彼此都沉默着,周予安突然小声道:“古琴哥哥。”
他的心被一只手不轻不重的捏紧,十二年前的钟弗初可以说是有点狼狈和可怜的,他不知道如果钟弗初也想起来,会不会生气或难堪。
钟弗初僵在原地,好一会才缓缓转过身,低头看着周予安的脸,眼里并没有什么难堪的意味,反而有些似有似无的笑意:“想起来了?”
周予安心里松了口气,笑着点了点头,脸上还有些懊恼,“难怪我那天见到你觉得熟悉,原来我们在十二年前就见过,我可真笨啊,居然现在才想起来。”
“忘记也没什么。” 钟弗初平淡道。
同样一段记忆,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意义,对有的人而言或许只是一阵吹过就忘记的风,对有的人却是一整个夏天的雨,滴滴答答,断断续续。
“当时我回去后生了好久的病,也没机会去打听你的情况,你……当时还好吗?”周予安好奇的问道,那天可是钟弗初高考的前一天。
“挺好的。”钟弗初顿了顿,说道。
“那就好。” 周予安弯起眼睛,他现在想来,那杯酒或许是有问题的,还好被他莽撞的喝掉了,不然钟弗初岂不是要错过最重要的考试?
他一点也不希望和钟弗初第一次相见的记忆有不愉快。
可惜如果十二年前真的是第一次相见,倒是最大的幸事了。
但人与人之间的许多牵扯,注定从出生就开始盘根错节,埋伏于命运的土壤之下,随时随地生根抽芽。
两人走在医院的走廊里,周予安一颗心还在为方才的琴声颤动着,他问道:“刚才那位病房里的老爷爷很喜欢琴吗?”
“他是我的师傅。”钟弗初答道。
陆龄久是文华市古琴协会的会长,他的孙子陆岩当年和钟弗初同校,可惜陆岩对古琴毫无兴趣,陆龄久在学校文艺汇演发现钟弗初后,就主动收他为徒。
师傅?周予安双眼亮了起来,他望向一旁高大的医生,一身挺拔的白衣,身后背着古琴,往日里让他生畏的冷漠似乎都化作松下风与柏上雪,凌凌清清,不可言喻。
“钟医生,你能教我弹琴吗?” 周予安脑子一热,说了又有些后悔,钟弗初那么忙,肯定是没有时间教他的。
钟弗初果然面露犹豫,模棱两可道:“你先把病养好吧。”
周予安没精打采的哦了一声,他就知道。
钟弗初见他不高兴,顿了顿,又道:“等你把病养好了,如果有时间的话,我可以教你。”
虽然还是模棱两可的,周予安却开心起来,之前的失落都没了影。
他跟在钟弗初后面问东问西,像一只追着人赶的鸟雀,直到最后钟弗初转身按住他的肩膀,说道:
“我现在没有时间,你自己回病房好不好?”
“啊,好的。”周予安乖乖答应,刚要离开却看到前面有一个女人喊了一声:“弗初。”
是上次那个女人。
钟弗初转过身,陈慕霏向他走来,脸上满是感激:“多亏了你,我父亲已经转过来了,刚才邵主任去看了他,说马上会研究手术方案。”
她又靠近了一步,眼眶微红道:“弗初,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谢谢你了,如果不是你……”
“你不用道谢,我先去看看伯父的情况。” 钟弗初说完看向一旁发呆的周予安,微微皱眉道:“你怎么还不回去?”
周予安莫名其妙的生起气来,瞪圆了眼睛说道:“我又不像你这么忙,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陈慕霏愣了愣,问道:“这是怎么了?”
钟弗初看着周予安气鼓鼓的背影,语气无奈:“耍点小脾气罢了。”
第十章
周予安生完气开始自我反省。
他和钟弗初除了一段说不上美好的记忆,其他什么都没有,他根本就没有立场生气,而且钟弗初去看病人天经地义。
李慧婷过来查房,见他这样子,笑道:“你最近情绪起伏挺大的啊。”
“看上的妹夫泡汤了,我能不生气吗?”
李慧婷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走过来小声八卦道:“你也看到钟医生的前女友了?我们医院的芳心碎了一地呢。”
周予安猛地瞪大眼睛,大声问道:“前女友?”
陈慕霏嘘了一声,说道:“难道你说的不是那个很漂亮的陈小姐吗?今天她父亲转到我们院了,从头到尾都是钟医生忙活的。”
完了,还真是前女友,周予安一颗心如铅锤般迅速下沉。
李慧婷仍旧在八卦:“听说他们是大学同学,是钟医生唯一交往过的女友,现在突然杀出来,两人保不齐就死灰复燃了。” 她看了眼周予安,发现他脸色极其难看,安慰道:
“你妹妹年纪又不大,急什么,多得是好机会。”
周予安心里喃喃道:你不懂,这可是我看上的男朋友啊!
钟弗初拒绝了陈慕霏又要请他吃饭的好意,回到办公室的时候见到李慧婷正在和其他几个实习生八卦自己,沉下脸曲起食指敲了下门。
八卦者一哄而散,李慧婷战战兢兢道:“抱歉,钟医生,我们只是真的有点好奇……”
“这里是医院,我希望你能记住。”
李慧婷快把头低到地上去,被当场抓包真是有够倒霉。
钟弗初坐下来喝了口水,李慧婷悄悄看他的脸色,似乎并没有太生气,心里微松了口气。
她刚要偷偷溜之大吉,就听钟弗初突然问道:“42号床怎么样?”
她愣了愣,不知钟弗初为何问起周予安这种小手术的病人,便道:“刚才去查房了,没什么问题,就是情绪不太好。”
钟弗初放下水杯,微微侧头,“还在不高兴?”
李慧婷没有察觉他话语里的奇怪,想到周予安生气的原因,忍不住笑道:“因为他的’寻找妹夫计划’泡汤了。”
钟弗初皱起眉:“妹夫?”
“他想介绍您和他的妹妹认识,不过看到您前女友回来,觉得没了机会。”
钟弗初半晌没说话,李慧婷观察他的脸色,阴沉沉的,觉得有些不妙,果不其然钟弗初对她道:“回去写检讨,好好反省在医院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李慧婷大惊失色,沮丧着脸也不敢求情,她实在想不通,钟弗初怎么突然又生起气来了。
中午钟弗初在食堂和叶阑吃了饭后,打包了一份准备带走。
“你那个病人看着也不是没钱的样子,怎么不自己请一个护工呢?”叶阑忍不住埋怨道。
“不习惯陌生人照顾吧。” 钟弗初又到一旁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一瓶酸奶。
“那为什么这么习惯被你照顾?” 叶阑脱口而出,又有些后悔。
钟弗初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弯腰将酸奶取了出来。
“我听说,陈慕霏来找你了?” 叶阑只好转移话题。
“到底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 钟弗初有些无言,他自己都快忘记,没想到别人倒是记得清清楚楚。
叶阑苦笑了下:“那年你和她走到一起,我们都很惊讶,我还以为你不会答应她的。” 大学时追钟弗初的女生太多,他和钟弗初都没当回事。
钟弗初没说话,当时陈慕霏追的太紧,他不胜其烦,最后答应试一个月,事后证明,他根本没有办法将别人放进心里。
叶阑见他神色,便知他对陈慕霏无意,转而道:“陆爷爷最近还好吗?”
他见过陆龄久几面,知道这位在文华市颇有盛名的艺术家很是关照钟弗初,只可惜老人家早年丧偶,后辈常年在国外,生了重病除了请的护工,就只有钟弗初时常照拂。
“情况不太好。”钟弗初蹙起眉头,陆龄久已是肺癌晚期,虽然做了手术,但对身体的损耗极大,剩下的时日并不多了。
钟弗初和叶阑分别后,径直走到周予安的病房,却透过门上的玻璃窗看到他和徐行正笑着说话,面前摆着丰盛的午餐。
他转身离开,将酸奶送给了实习生,饭扔进了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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