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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简潜水史 (七声号角)


  差点给陈燕西蹭起火来。
  “妈的,”陈老师额角青筋直跳,似被踩了猫尾,惊乍乍地一蹦而起,“穿衣服!”
  金何坤大笑,声音嘶哑,低沉好听。他看看右手,指尖触感还在。将才抱住陈燕西时,有意按了按对方的腰窝。
  还挺深。
  陈燕西一阵发颤,整个脊背瞬间绷直。那反应,纯情得不行。金何坤咂摸片刻,该不会是雏儿吧。
  陈燕西联系的医生,实际是一家私房菜馆的阿妈。老旧的招牌上写着中文“成协隆”,大清早,铁栅门却关着。
  若非金何坤没烧糊涂,差点以为自己魂穿香港。装潢复古,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港片里常见那种街边小店。
  吊式风扇悠悠转着,仅三张圆桌。正对供着财神,四周挂满照片。左面是几个木质大柜,密集而有序地陈列收藏品。
  陈燕西叫了声:“阿妈。”
  “哎,来啦。”
  闻声不见人,片刻后,从里间走出一名中年妇女。面带佛相,笑容慈善。戴着副眼镜,穿花衫衣裤,光脚。
  阿妈迎上来,“你说朋友发烧,就他啦?”
  金何坤赶紧装个人,他颔首弯腰,适时端出空少风度。
  “您好,初次见面,我叫金何坤。”
  “叫我阿姨就好啦,”阿妈笑眯眯地挥手,转身往里走,“快进来,阿西说你烧得厉害。我就叫他赶紧带你来嘛,阿西又说你还在睡。”
  “这孩子人好心善,不忍叫你。我就跟他讲哦,多盖层被子,弄毛巾擦身子。也不知做得好不好,他就没怎么照顾人。”
  金何坤全须全尾听完,他压着嘴角笑意,抬起眼皮,“挺好的。”
  陈燕西靠着里间门框,嘴里叼根烟。他耳尖发红,故意撇开脸,不与坤爷对视线。
  “哎哟,”阿妈拿来药油,脸上藏不住的关切,“听听这声音,成什么样啦。烧得那么严重,还是该早点来。”
  “坐这儿。阿姨给你刮完痧,拿两瓶药汤回去。喝完倒头睡一觉,下午肯定好。”
  金何坤笑,觉着阿姨说得挺玄乎,西医都不敢这么打包票。但他有求于人,只听话地撩起衣服,将后背交给阿姨。
  “阿妈人很好,仙本那的潜教基本认识她。上世纪移民过来,华裔,做私房菜很出名。没有菜单,做什么吃什么。她的药汤救过很多人,刮痧也算门手艺。耐心善良,一生向佛,积德。”
  陈燕西带着金何坤回旅店,将人扶上床。他给坤爷捻好被子,提起阿妈,声音温柔。
  “你要想吃她做的菜,我去预订。早点好起来,明天带你去。”
  刮痧后,浑身困倦乏力。金何坤不太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房间,又怎么躺在床上。
  更不知,是否因生病而产生幻觉。
  陈燕西眉眼温和,语调缓慢且舒服,一如清风过境。
  金何坤挨着枕头,没几分钟,睡意浓浓。这觉挺沉稳,许久了,头一遭没做梦。但他又似清醒,隐约感到有人在房间走动。
  小时候身体好,金何坤高中那会儿从不穿内衣秋裤。薄薄一层毛衣,再罩个棉服,勇于同寒流作斗争。为耍帅,打篮球得脱光晾肉,以收获球场边男女生的口哨。中二得不行。
  再后来长大些,选好就职方向,身体健康是第一保证。
  他从未大言不惭什么梦想,倒是执着地爱着那片蔚蓝天空。金何坤算是子承父业,从航空学院毕业后,顺理成章地走上了飞行员岗位。
  一次次起飞降落间,也没见着有何大病。
  他似金刚附体,不知倒下为何物。死抗着,总会出问题。
  这一场突如其来,且势头汹汹的感冒发烧,轻而易举将他攻陷。多少有些丢人。
  “可能是心里防线一松动,免疫力也跟着下降了。病来如山倒,有时还得服气年龄。”
  金何坤坐在副驾驶,打开窗户,手里拿着点燃的烟。不抽,等它随风燃尽。
  阿妈没骗人,自下午两点醒来时,金何坤浑身大汗如雨下,轻松了。高烧转为低烧,他一侧头,瞧见正在窗边做瑜伽的陈燕西。
  陈老师背对他,裸着半身。体式动作进行完最后一组,挺了脊背做呼吸调整。那宽肩窄腰,腰窝极其打眼。
  据说练瑜珈的人,身体多柔软。
  金何坤咽口唾沫,觉着温度又起来了。
  他没烧傻,迷糊间有人给他量体温。动作柔缓,怕惊扰了他。金何坤还记得,那人指尖的温度些微发凉,带着淡淡烟味。
  闻着舒服又安心。
  陈燕西一直没走,他说不清个中原因。可能是昨晚雨中惊魂一吻,把他多年来没跳过的春心,弄得蠢蠢欲动。可能是师德作祟,无法任由学员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国外,生病无依。
  理由越多,越搞不懂自己在想什么。
  但毫无疑问,金何坤是迷人的。
  陈燕西又不是瞎子。
  “本想让你在旅店休息,不过太无聊。带你出来透透气儿,也难得有机会。”
  陈燕西借了阿妈儿子的车,载着金何坤去闲逛。
  “明白人”能做到这程度,也就他独一份儿。
  金何坤没忘记携带药汤,保温杯攥在手里,跟保命符似的。
  “你不是这两天有事?”
  陈燕西以膝盖抵住方向盘,不宽不窄的道路上车流稀少。他从包里摸根烟,又不慌不忙地寻找打火机。
  “本来要去接朋友,他们临时改计划,不来了。”
  金何坤:“你先把脚放下去,手是摆设吗。”
  一向惜命的坤爷,生怕自己刚脱苦海,又入鬼门关。
  陈燕西不说话,他眨眨眼,忽地咧嘴一笑,意气风发。就在金何坤准备安全普法时,陈老师单手按键,几秒后车顶自动后缩。这老爷车居然还是敞篷!
  陈老师发少年疯,膝盖依然顶着方向盘。他转头直视前方,和着爵士乐,突然高举双手,极其畅快地大吼一声。
  金何坤猛一拉把手,稳住身子。他震惊地盯着陈燕西,却在对方明亮的眼睛里,尝出了一抹自由与疯狂。
  不顾一切的,跌宕潇洒的。
  半响,金何坤大骂一声。这种全新体验,夹着全新感受。莫名的兴奋在他胸腔砸个窟窿,放任无边地嚣张起来。
  他刚骂完,继而爽朗大笑。
  爆破般的笑声把陈燕西吓得一哆嗦,膝盖一软,方向立刻失控。
  “我操!”
  金何坤笑声还没停,惊恐又卷上来。情绪过于起伏,差点儿当场背过去。
  “手!陈燕西,他妈的开车要用手!”
  大片大片的风,携有热带地区独特气味。阳光充足,夹道绿植盎然。幢幢五彩别墅极速后退,爵士乐倾倒在空气里,浪漫又热情悠长。
  金何坤半眯眼,陈燕西带着墨镜。他们眼前是无尽头的公路,似能延伸进海里。弯道多,有的地区树荫茂密。开着老爷车,抱着音响,一头扎进原始丛林里。
  冒险有,疯狂有。一切忧虑愁绪尽数飘散在潮湿的水汽里。
  陈燕西吹着口哨,钻出丛林,“许多人以为,仙本那就小镇可以玩。这岛大得很,一会儿我们去俯瞰。”
  金何坤的手肘靠着窗沿,手指撑着下巴。他“客随主便”,不求问清目的地。陈燕西总能给他不一样的惊喜。好比一杯鸡尾酒,愈喝愈有味。
  他承认一开始见色起意,但这当口,是真想了解这人的生活。
  妄想挖掘出更深的东西。
  金何坤是都市里的一碗水,稳稳当当,别人怎么过日子,他也是。工作时沉默寡言,下班后回家挺尸。
  城市里的人生千篇一律,大家的烦恼各不相同,又好似都差不多。停不下的电话,赶不完的报告。应酬一趟接一趟,年轻时平坦的小腹也喝出三高。
  于是世人又哆哆嗦嗦地学会养生,自欺欺人地往啤酒里加枸杞。敷面膜去夜店蹦迪,吃完烧烤跑步回家。
  很没什么意思。
  这样的日子,一眼能看到头。今天如此,明天也如此。
  金何坤在工作前两年,挺会玩。年轻人扎堆,无非是“有偿社交”。他眼里也曾有过一些彰显风情、招摇过世的风流。
  仗着模样英俊,顶纨绔,顶会玩。
  而陈燕西不同。
  他是属于大海的。眼里有风,血里亦有风。又乖觉又江湖,长得显小,也看不出真实年龄。闹起来挺幼稚,沉静下来又如深海。
  陈燕西坐在船头的背影,似怀揣一腔孤勇。他就在那儿,只要你上前就能拥抱。而他跃进大海的身姿,像一只鲸鱼。他能仅凭一口气,沉入深海,便再也不回来。
  金何坤最初接触陈燕西时,觉得他皮囊好。适合走肾,只差一个机会。而如今他站在走心的门槛前,踟躇不安。
  人皆如此,偶然撞见的宝藏,总会有那么点“近乡情怯”。
  陈燕西开车,带金何坤去贫民窟、博物馆,去那些非法地带。他单手握住方向盘,拎一罐汽水儿。
  “晚上最好别来贫民窟,很多年轻人贩卖毒/品,五马币一包。铁皮屋治安黑区,晚上有人以打火机点火,干的就是这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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