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脑一片空白。
他这样站了好半天才恍恍惚惚扔下手机去厨房做晚饭。独自生活多年,从来不会在吃上亏待自己的老男人,破天荒地在切土豆的时候割破了手指。
刀片从食指的第二个关节上斜着切了进去,划出一道半寸长的口子。菜刀很快,几乎是一瞬间砧板上就淌满了鲜红的血迹。
“Fuck!”他紧紧按住伤口,咬着牙骂道。
简单包扎了手指,利威尔回过头看着砧板上切了一半的土豆,却一点食欲都没有。
他从冰箱拿了两瓶啤酒回到客厅,并不喝,反而点了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
艾伦就要走了。
他很早以前就知道了这件事。而更早以前,他就已经有了这种预感。他曾无数次无数次地告诉自己,艾伦就要走了,他为此惶恐过、挣扎过、惋惜过,最终决定放手让少年去追寻自己的梦想。
理智告诉他,这是对两个人都好的结束。原本他们生命的轨迹就是两条相交的直线,激情褪去之后,只能无可避免地越走越远。与其等到那个时候惨淡收场,还不如现在体面地分开,这样起码将来两个人再想起对方,还都算是一段不错的回忆。
没错,这件事他想过无数次了,每一次的结论都是这样的。
然而他猛地发现,这一切都比不上一句话,一个念头——
艾伦就要走了。
真的要走了,就坐明早8点的飞机。
有些恐惧,人们之所以以为自己能够面对,是因为它只是一个抽象的概念,一段模棱两可而遥不可及的叙述,就像利威尔曾经想的那样,似乎就算艾伦要离开,也是在很久很久以后的某一天。
然而当这个抽象的“某一天”突兀地变成了明天,当这种恐惧具现成张牙舞爪的怪兽,就站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瞪着血红的眼,狂暴的嘶吼着要把艾伦从他身边夺走的时候,他猛地发现,自己竟然害怕得连内脏都止不住发抖。
利威尔缩在沙发的角落里一支接一支地吸着烟,不一会烟蒂就积满了整个酒杯。他慢慢地回想着自己与叫做艾伦·耶格尔的少年相处的点点滴滴,有欣慰,有摩擦,有嬉笑怒骂,有激情过后的相拥入眠,所有的都是最最普通的日常。
他还记得他第一眼看到少年的时候,那种从心脏蔓延开来的锥心裂肺的痛楚,仿佛昭示着这一切的起始。而现在,似乎有意宣布他们的结束一般,他的心脏也在一阵阵疼着,不那么剧烈,却好像没有尽头。
如果没有遇到艾伦·耶格尔,他应该还是那个利威尔,那个办事干净利落个性寡淡冷硬的精算师,斯密斯事务所的高级合伙人,享受着独自一人的生活。
等到艾伦走了以后,一切又会慢慢回归到原本的节奏上。
……这真的不是梦么?如今梦终于醒了,他还是他,大床的另一半空空如也,再不会有一个名叫艾伦·耶格尔的少年。
他为了这一场相遇等了那么久,甚至久到他自己都不记得那些思念和怀恋究竟是由何而始,才换来新年会上少年那个让他痛彻心扉的转身。
如果现在放手,是不是还要再等上一整个沧海桑田的轮回,才有机会再相见?
如果此生从没遇到过艾伦·耶格尔,他应该还是那个利威尔,那个办事干净利落个性寡淡冷硬的精算师,斯密斯事务所的高级合伙人,独自一人在蒙昧中默默地想念着那个命中注定的人。
然而他们终究还是相遇了,一起度过了这些简短而热烈的日子。
他唯一确定的是,如果现在放手,那种思念真的会把他生生逼疯。
利威尔把盒烟中的最后一支也掐熄在酒杯里,起身回到书房,打开手提电脑。
不能就这样放手。哪怕两个人在一起会有无数困难,哪怕有一天艾伦真的会飞到他永远无法企及的高处,或者厌倦了这一切,无可避免地爱上了另一个人,在这之前,他都要陪着他到最后一刻。
不能在这里放弃。
8点从纽约飞波士顿、12点到费城,符合艾伦描述的航班一共有三班,利威尔预订了其中唯一一个还剩的商务舱机票,这样他们有1/3的机会会在登机口遇到,而且就算坐了不同的航班,他也可以在费城机场找到艾伦。
他简单收拾了些东西,因为心里无论如何也静不下来,索性连夜就去了机场。第二天的飞机早上5点才开放安检,他便找了家星巴克,点了一杯咖啡,静静地坐着。
就只是坐着,其他什么事都没有做。利威尔觉得这种感觉相当奇妙,明明心里火烧火燎地想要马上见到艾伦,却并没感到等待是磨人的,就算什么都不做,所度过的每一秒都很充实有力。
他忽然想起艾伦最初到他的公寓楼下等他的那个晚上。他还记得那天少年穿了一件黑色的修身夹克衫,他还记得少年第一眼看到他时眼中明亮的颜色。
他记得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少年的名字,公寓的管理员对他说,他名叫耶格尔。
艾伦·耶格尔。
他就这样默默地坐了一夜。等机场的工作人员刚上班便一早排队去安检,到登机口的时候,候机大厅里面还只有零星的一两个人。
利威尔已经极少熬夜了,像这样一夜没睡,精神虽然还很清醒,身体却很明显地感到了疲劳。他找了一个靠边的位置坐下,把全身的重量都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想休息一会。
身体一放松下来意识也变得略有些模糊。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睡着了,好像刚过了几分钟,口袋里的手机就震了起来。
他在恍惚中摸出手机接通电话,嗓音因为一夜没睡而显得很沙哑:“……喂?”
“利威尔先生,早安。”少年清亮的声音略带着些无奈,在寂静的候机大厅里却异常清晰,像是就在利威尔身边。
利威尔猛地回过头来。少年就站在他所在的那一排椅子侧面的尽头,隔着三个位置位置的距离,温柔地望着他。
“您睡得还好吗?”
利威尔没有回答。他用有些迟缓的动作挂掉了电话,怔怔地看了艾伦一会,好像不敢相信一般轻声唤着艾伦的名字:“艾伦……?”
“先生,您还没睡醒吗?”艾伦笑着收起手机,这样调侃道。
“艾伦……”利威尔确认般地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半晌才站起身来,慢慢朝艾伦走过去。
他很慎重地在离艾伦一步半远的位置停下,清了清嗓子,像在思考该怎么开口。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只是因为他多跨了那一步,而让两个人的关系变得无比疯狂而倒错。这一次他要确保自己不会再犯相同的错误,他要让这些都正确起来。
“艾伦……”利威尔很认真地望着艾伦的眼睛,“祝贺你顺利毕业了。”
少年撇撇嘴,“可惜连毕业典礼都没办法参加,这应该是我一辈子的遗憾吧?”
利威尔没有接艾伦的调侃,而是继续着自己的话:“……还有,祝贺你拿到费城交响乐团的offer。”
“利威尔先生,怎么忽然说这么见外的话?”
利威尔停顿了一会,而后深吸了一口气。
“艾伦,让我跟你一起去费城吧。”
少年愣了一下,随即微笑起来,“好啊,虽然我也没去过费城,不过那应该有很多好玩的地方,去度个假应该也是不错的选择。等会趁等飞机的时候我来查一下,这周就由我来为您当导游吧。”
“不,你搞错了,艾伦。”利威尔摇了摇头,“我是说,我想跟你在一起。”
“是在一起呀,我说了我来当导游嘛。”少年不解地蹙眉。
利威尔略垂下视线,又停顿了一会,“艾伦,我昨天仔细看了一遍我在入股成为高级合伙人时签的合同,事务所对合伙人的退出并没有严格的限制,只有提前告知义务和两年的竞业禁止条款。我对埃尔文说希望转让名下的股份,他虽然极力挽留,最后也表示会尊重我的决定。”
“利威尔先生……”少年不笑了,好像终于被利威尔认真的语气所感染,神色也变得很严肃。
“艾伦,我想跟你在一起。”利威尔又抬起眼看着面前的少年,“一起生活下去,去看你的每一场音乐会,陪你去各种餐厅试吃,冬天的假期就去佛罗里达……你之前邀请我一起去key west看海,还记得吗?”
艾伦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们可以在费城的郊区买一栋房子,位置由你来挑,然后亲手给栅栏刷漆,院子里种上你喜欢的花……还可以养一笼鸽子,白天就放它们在外面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