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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奏 (等登等灯)


  怀小儿子的时候她格外娇气,害喜害得吃什么吐什么,她那时以为是自己不再年轻了,才会有这么痛苦的妊娠过程。后来大师算命说孩子来得凶险,她又想,凶险能有多凶险呢,魏家这么大的家业,锦衣玉食地养一辈子,一生让他平平安安,哪能有凶险的机会。再后来孩子丢了,魏夫人十几年总是记着那句凶险,她怕大师一语成谶,这孩子真在外边遇上什么事。
  没想到有一天情况居然会是这样,孩子找到了,才是一切痛苦的根源。她的大儿子包养了玩弄了流落在外的小儿子,魏夫人甚至不敢去想,她的小儿子是处于什么样的生活境遇,才会选择被人包养,而在他被包养以后,又承受着多少来自旁人甚至自己大儿子的鄙夷蔑视和欺辱。
  一想到这些,魏夫人的眼泪就止也止不住地往外流,她用双手捂住脸,问魏明胥:“明胥,你说这是不是妈妈造的孽啊?”
  魏明胥低下头,哑声说:“都是我做得不对,我今天就是回来领罚的。”
  魏衡远冷笑一声:“领罚?你倒是说说你错在哪儿了?你知道自己哪里值得罚吗?”
  显然,魏明胥说不出口,他自己都觉得包养了亲弟弟的故事荒谬又恶俗,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怕,但是在刚才开口告诉父母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体会到难以启齿。那如果是告诉更多人,如果是告诉陈家男,再把他认回来呢?
  前路如此坎坷,魏明胥心灰不已,沉默良久,他再一次低下了头。
  魏衡远拿起支在书案边的手杖,绕过书案朝魏明胥走过来,他说:“你说不出口,你也不知道自己哪儿错了,我来告诉你吧。”
  他在魏明胥面前站定,说:“你喜欢男人,我跟你妈妈早就知道了,当年你把你弟弟弄丢,不也就是为了顾家的那个儿子吗。那时候你年纪小,又是无心之失,也是我们做大人的没有配好安保,不能全怪在你头上,这些年你自苦自伤,我们也看在眼里。”
  这段话魏衡远说得很慢,也很平静,但紧接着他的语气就骤然严厉起来:“但是我跟你妈妈,我们什么时候教过你玩弄别人的感情了?”
  实木的手杖重重地在地上敲了一下,魏明胥的头更深地低了下去。魏衡远举起手杖冲着魏明胥狠狠地打了第一下,恨声道:“我同你妈妈四十多年风风雨雨,对你竟然没有一点言传身教,包养,我这第一下就要打死你这个浪荡子的臭毛病!”
  魏衡远一点也没有收着力气,一棍子下去打在魏明胥的背上,魏明胥咬牙承受了,只觉得半边身子都麻了。
  很快魏衡远又打了第二下、第三下、第四下,到最后魏明胥自己也数不清挨了魏衡远多少下了,他的耳边只一直回荡着魏衡远的话。
  “结婚对象是你自己挑的,出尔反尔是其一,订了婚还要养着情人是其二,处理不好情人的问题,也安抚不好未婚妻是其三,你到底要被感情牵着鼻子走到哪里!你有没有一点一把手的样子!”
  “一个把控集团命脉的当家人,管不住自己身下二两肉,为了床上那点儿快活就要拿钱去做消遣,你不知克制检点,只能一事无成!”
  “你有没有想过家里以后要怎么认回你弟弟,有没有想过公开认回弟弟对集团声誉造成的影响,又想没想过不公开认回你弟弟,对他情感上造成的创伤!你但凡克制忍耐,但凡细心周全,也不会做如此荒唐的事情!”
  “刚才我说的一切,你能承担得起责任吗?你身上背着这么大一个集团,要养活企业成百上千上万的人,你以为坐在这个位置上是让你逍遥享受的吗?”
  ……


第39章
  魏衡远打累了,撑着手杖站在一旁大口喘气,魏明胥在整个过程里没有说一句话,也没喊一身疼,他面色苍白,忍到冷汗都冒了出来,尽管摇摇欲坠,却依然坚持不要瘫倒。
  魏夫人擦了擦眼泪,对魏明胥说:“明胥,从小到大,你爸爸想揍你的时候,妈妈总是拦着,但这回妈妈没有拦,是因为我也觉得,你做的实在是太过分了。”
  她叹了口气,说:“你说你弟弟他身上有个纹身,跟胎记的位置一样。但你看见那个纹身,却从没联想过弟弟的胎记,你想过这是为什么吗?胎记是你弟弟身上最容易被分辨被认出的地方,我以为你找了弟弟十多年,对这个位置早就烂熟于心,可你没有。”
  魏夫人平复了一下心情,起身准备离开书房,她缓慢地说:“因为你并没有把你的情人当做一个人,他在你心里和弟弟是不一样地位、阶层的,你打心眼里认为这样的小人物并没有什么值得你耗费时间的。明胥,你太侮辱人,太糟蹋人了。”
  魏衡远跟着夫人一同朝外走,魏明胥终于艰难地开口:“爸,我回来之前,已经跟公司里交代过了,未来一段时间,可能要有您来主持公司事务。”
  魏衡远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但用手中的手杖狠狠地在地上敲了一下。
  书房里只剩下魏明胥一个人,他还保持之前直挺挺跪好的姿势,思绪却已经飞了。爸爸妈妈知道了,这才只是刚开始,旁人知道了他都不怕,但他仍然没有想好要怎么向陈家男开这个口。
  一想起陈家男,魏明胥心口又涌出甜蜜而苦涩的滋味。不知道陈家男现在在国外是不是一切顺利,这么傻的人一个人就跑国外去了,魏明胥心里总是放心不下,牵肠挂肚,却又无法表达。
  他又翻出陈家男发给自己的短信,来回看了三五遍,才小心翼翼地打字:“等你回来,带你去吃好吃的赔罪,好不好?”
  陈家男在那边秒回:“你不是让我再也不要出现在你面前了吗?我不吃你的饭!”
  魏明胥忍着疼笑出了声,回他道:“是我做错了,我不应该那样说,以前也不应该那样做。”
  陈家男回得很快,像个警觉的小仓鼠:“你为什么突然讲这么煽情的话?我们合约已经解除了哦,我不怕你了。我可不会上你的当,让我仔细想想。”
  透过字符和表情,魏明胥能感受到陈家男的活力和元气,他又想到魏夫人说的自己糟践人,回忆起陈家男跟他在一起的时候那种局促茫然、颓唐丧气,魏明胥也深深地觉得自己真的太不懂得怎样去珍惜陈家男身上最宝贵的东西。
  他根本不配拥有陈家男。
  魏明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昏倒过去的,只是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自己房间的床上了。魏明胥对这间房并没有什么感情,全家搬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去了国外读书,之后回来的日子并不算太多,再往后他就投身军营,接管家族企业后又住在外面,这里于他而言实在是十分陌生。
  要说起来住在这里的大多数时候都只有他的父母,他们守着空荡荡的大房子,留着属于大儿子和小儿子的房间。魏明胥这样想着,难免觉得灰心,他无法想象自己的父母是如何接受了自己说出来的一系列残酷现实,人生的大喜大悲居然要在短时间内逐个体验。
  正在想着,房间门被推开了,是魏明胥的母亲端着药进来。她把药放在床头柜上,拉了把椅子坐在魏明胥床边,说:“身上都是淤青,妈妈现在给你擦擦药吧。”
  魏明胥解了上衣趴在床上,感觉到清凉的药膏一点一点被温柔地涂在自己身上,背上那种火辣辣的灼热感立刻减退不少。魏夫人缓慢地上着药,开口问他:“明胥,你想过以后怎么办吗?”
  魏明胥趴在枕头上,说:“肯定是要认回来的。”他侧着头偏向魏夫人,说:“弟弟我必须要认回来,我喜欢的人,我也不想放弃。”
  魏夫人上药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魏明胥感觉到眼泪一滴一滴落在自己背上,魏夫人哽咽道:“可是明胥,真的难啊。”
  魏明胥不敢回头看母亲的眼泪,他只能像一只鸵鸟一样把头埋在枕头里一言不发。魏夫人还在坚持给他上药,她带着哭腔说:“就算你,还有我跟你爸爸,我们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不在乎外界的影响,你弟弟他能不在乎吗?你已经伤害他那么深了,怎么还能再在他心口上插刀呢?”
  “我会保护他。”魏明胥说。
  “你怎么想得这么简单轻巧呢?”魏夫人哭着说,“不管怎么说,先让妈妈见一见他吧。”
  魏明胥忍着疼翻过身来,说:“我还没想好怎么告诉他,所以……可能还……暂时见不到。”
  魏夫人把脸埋在掌心里,她一直在哭,哭得眼皮浮肿面色苍白,整个人已然憔悴不堪,魏明胥心中更难受了,父母已经为此让步无数,可却因为自己做的混账事而无法让父母满足一点点细小乃至卑微的愿望。
  魏夫人终于又说话了,她说:“妈妈求你了,明胥,哪怕不告诉他事情真相,哪怕只让妈妈远远的看一眼也好。他也是妈妈的儿子啊。”
  魏明胥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好,我找合适的机会让您看看他。”
  魏夫人的眼泪终于有了停下来的趋势,她擦了擦眼泪,说:“给妈妈说说你弟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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