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阴 (梁骁野)

　　他伸出一只手跟陈槐握手，然后随意地陷进沙发里，扯开系紧的领带，解了颗扣子
　　陈槐回头一瞥，忽见兄弟两人同样装束，哥哥却捂得严严实实，像是一点也不热，坐姿端正有礼，显得有些疏离
　　——他们，好像没打招呼？关系不太好的样子
　　可看着一家人没什么异样，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都坐，咱们这一家人也有些日子没聚在一起了。今天叫你们来，是想让你们认识一下小槐。往后好互相关照。知道你们平日里忙，但是家总是要回的。”
　　秦楚涵瞥着秦楚霁，意有所指
　　“我经常回来啊，我又不是那种薄情寡义的人。”
　　秦楚霁眼帘下垂，像是没听见，只低声应了秦伯伯的话
　　秦伯伯瞪了秦楚涵一眼，喝道
　　“好好说话！”
　　秦楚涵端着茶杯喝了口水，权当没听见
　　秦伯伯忍的额角青筋暴起，总算没当着外人的面发火，半晌，放弃一般道
　　“先吃饭！”
　　陈槐一顿饭吃的很是拘谨，诡异的气氛让他如坐针毡，就比如现在
　　秦楚霁去夹肉，秦楚涵就瞄准去势先一步夹走
　　于是他转而去夹青菜，秦楚涵又抢一步，全然不顾半道掉在别的菜盘子里的肉
　　三番五次下来，就连陈槐这个外人都看出针对之意，隐隐有些不忿，秦楚霁却面色如常，也不接茬
　　——脾气真好
　　秦伯母明显看出来，在饭桌下偷着踹那个作恶者
　　可这恶人自小娇惯任性，完全不把这点暗示放在心上
　　秦楚霁接了个电话，放下碗出门
　　“医生到了，他可能没找到路，我去接他。”
　　门咔哒一声关上，秦楚涵就像被按了开关，揭竿而起
　　“妈，你干嘛？”
　　秦伯母没忍住，一把拍在他身上
　　“还没问你干嘛呢？你哥哥难得回来一次，你怎么就不能让人省点儿心呢。你俩到底怎么了？别扭了这么久。”
　　秦楚涵欲言又止
　　“跟你没法儿说。”
　　秦伯母瞪了他一眼，对陈槐道
　　“不好意思啊，见笑了。”
　　陈槐递出手机
　　“没事。”
　　“诶，小槐真不能讲话啊。可怜”
　　秦楚涵长臂一展，摸了摸他的脑袋，屁股挨上凳子的时候，秦楚霁带着医生回来了
　　借着治疗的机会，陈槐跟着医生躲进房间，出来的时候，天色已晚，秦楚霁不见了
　　秦楚涵穿着睡衣在沙发上四仰八叉，两位长辈斜倚着看电视
　　秦伯母看过来，起身礼貌的送走医生，却没回沙发，反而拉着陈槐进了里屋，手上捧着一叠相册
　　“小槐啊，伯母想拜托你一件事啊。”
　　陈槐点头
　　“你帮我探探口风，看他们兄弟俩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我问楚涵好几次，他都不说。我也心急。楚涵铁了心不开口，就只能问楚霁。”
　　她说着翻开一个相册
　　“可楚霁又对我们一直有些排斥，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讲。今天你俩进来前，我看他对你挺亲近，没那么抵触，搞不好你问他，他还能说。”
　　她翻到一页，指着一张相片道
　　“你看，当年我和他爸自己带他的时候，他已经12岁了，所以后来一直跟我们不亲，说起来也不怪他。”
　　照片上的小男孩穿着不合身的军装，显然是别人的，脸蛋通红，不知是热还是冷，站在正当青年的父母中间，显得很是拘谨，眉目间的疏离却与今日一般无二
　　从秦伯母的话来听，今日他对一个陌生人的礼貌态度竟然可以用亲近来形容，不由觉得她有些可怜，不自主的点了头
　　秦伯母大喜
　　“太好了，伯母先谢谢你啊。明天我想个办法，让你们多接触接触，尽快熟起来才好开口。”
　　秦伯母口中念念有词的出去了
　　第二日，当秦楚霁再来当司机送他回去时，陈槐终于知道秦伯母这是想出了什么办法，只是那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了
　　“楚霁，这个月我和你爸要出差，小槐就托给你，行吗”
　　见秦楚霁点头，秦伯母大喜过望，声情并茂的说起了深思一夜的谎言
　　“昨天小槐跟我说他在宿舍没法好好学习，想出去租房子住。但是你也知道小槐这个情况租房子花销太大，所以我想着让他先住到你那儿去，你不是正好在他们学校附近买了房子吗？你觉得怎么样？”
　　陈槐尴尬的想找个地缝钻下去，不用回头都知道身后两人神色有多奇怪
　　秦楚霁却只是愣了下，像是真的深思熟虑过，居然点头应允了
　　“可以。”
　　陈槐猛地抬头，正撞进那双眼睛里，那里似乎只有他，又似乎独独没有他
　　——他在看谁呢？
　　车子就要启动的时候，秦楚涵趴在副驾驶撂下一句话
　　“你可把你那个肮脏的狗窝收拾干净，免得污了别人的眼睛！”
　　那话像是咬着牙说的，低沉又狠毒
　　秦伯伯和秦伯母并没有听到，只是从陈槐变幻的神色上看出端倪，将他拉开
　　秦楚霁道别过，一脚油门开了出去
　　他生气了，虽然面色如常，但车速飞速飙升，甩在盘山公路上一路带着想要冲破束缚的去势，靠着一道道焦黑车辙勉强扒着公路，坐在偏高底盘的越野里，离心力带来的影响更加明显，每个弯道都险象环生，可陈槐居然不怕，反而控制不住的笑开
　　——还知道生气总是好的，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他弯起的嘴角溢出短促的气音，在寂静的车厢里格外明显
　　秦楚霁起初以为他在哭，如梦初醒，缓缓降低车速，可仔细从后视镜看过去才发现，这人在笑啊，那双弯弯的笑眼映着一闪而过的路灯光晕，粲然夺目
　　他想
　　原来不发出声音的时候，人的哭和笑竟然这么相似
　　汽车甩着尾钻进一片稍显拥挤的住宅区，陈槐下车来看才发现这地方离学校真的挺近，难怪秦楚霁来接他的时候没迷失在错综的施工路段里
　　他被合上车门的声响惊动，看过去的时候，秦楚霁正在扯松领带，顺带解开一颗扣子，好像驶离了桐梓林，才回到自由的天地，修长的手指划过脖颈，其下隐藏着的锁骨若隐若现，让陈槐无端想起——性感这个词来，他摇摇头，甩掉这不正经的词语，跟着他回了家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打算多更几章，ヾ(?°?°?)??

　　☆、第 3 章

　　秦楚霁衣角被拽了一把，他转过身，看见陈槐举着手机
　　“我其实没有想在外面住……但是伯母想要我帮忙，所以才跟着你回来的。不过要是你不太方便的话我就回宿舍去，答应她的事还是照做，但是就不打扰你了。”
　　秦楚霁的脸被屏幕亮光映的越发棱角分明，他说
　　“我知道。”
　　他知道他妈在说谎，因为那双眼睛游移着总是不肯和他对视，更因为这样蹩脚的派别人来打探他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一直很羡慕小涵，每次闹脾气，都被他妈拧着耳朵提进屋里
　　嘴里嚷嚷着“瞎折腾什么小兔崽子，净给我找事儿！”，身体却毫无顾忌的碰触，那是一种虽然不太好看，但让他羡慕的亲近。可每到他有同样的情况，他妈就像是换了一个身份，像对着她的那群学生一样有礼，她会顾忌自己的自尊，会顾忌自己的面子，从不正面苛责，只会悄悄派保姆，或者爷爷奶奶来旁敲侧击，他有时候就觉得，挡在自己和父母之间那座看不见的墙，是他妈妈自己亲手砌起来的，并且随着经年累月的误解，砌的越来越厚，越来越高……
　　“我不介意。你也不必在意楚涵说的那些。”秦楚霁把手机还给他，说话时眼睛直直对上自己，那是一种尊重别人的良好行为，但这种只有二人独处的空间里却显得有些强势
　　“我家里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也没有需要避讳的人，非要说的话，大概我喜欢男人这点，就是这里最脏的东西了。”
　　电梯里真小，可为什么说出的话像是有回音呢？他看起来也很，难过
　　陈槐头一次觉出不能说话的局限来，他绞尽脑汁的打了一堆话，还没来得及给他看，那人就走出电梯，背影透出对交流的抗拒，这时候要是我能讲话就好了，他这样想着，硬扯住秦楚霁，把手机塞在他手里
　　“我没觉得脏，也不是害怕他的话。你要是愿意收留我，我绝对不会走的。”
　　陈槐自然不会自恋到觉得但凡喜欢男人的就该喜欢自己，只想用自己这一点小小的亲近安慰他
　　秦楚霁轻笑了一声，觉得陈槐比自己想象的要成熟些，他答应了
　　“嗯。就在这住着吧。”
　　打开房门就知道秦楚霁所言不假，客厅收拾的很整洁，东西也很少，沙发，电视，桌椅，所有的家具都带着利落的线条，上面干干净净，连常用的抱枕都没见着
　　秦楚霁从柜子里取双拖鞋出来放在他脚下，起身的时候手在胃部轻按了一把
　　“哥哥，你晚上吃饭了吗？”
　　哥哥，看着这两个字，秦楚霁怔愣了一下，自从楚涵和他闹别扭，已经很久没听过这个称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