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阴 (梁骁野)

　　小女孩声音清亮“什么是去世了？”
　　“就是再也见不到了……”
　　渐渐远去的声音带走了陈槐最后一丝顾虑，他蹲下来，埋在自己的臂弯里，低低的哭出了声
　　父母去世，他没哭，葬礼填土，他没哭，甚至失声不能说话，他也没哭，所有的苦都吃过了，觉得自己无坚不摧。可谁成想一点不属于自己的甜头，倏忽又被人收了回去，他就仿佛丢掉所有的勇气
　　不知过了多久，冬季的湿冷从后背靠着清水混凝土的墙壁透过衣服一阵一阵传到他的脊背，冻得他打了个哆嗦，他才站起来，眼睛还红肿着，自己摇摇晃晃走了出去
　　伸手遮挡了一下刺目的光，手放下就看见了秦楚霁
　　“哦，你没走啊。”他道，声音还带着哭过的哽咽
　　秦楚霁忙站起来，他没想到陈槐在里面这么久是在哭，鼻尖眼角都还是嫣红，一时手足无措
　　“咱们回去吧。里面是不是很冷？”他的手几乎要碰到陈槐脸颊，被他拍开了，一声脆响
　　“回去吧。”陈槐上了车，一句话也没说，在车开上高速，天空暗下来的时候，睡着了，路灯暖黄的光打在他脸上，忽明忽暗
　　秦楚霁见他睡熟了，才敢轻手轻脚摸了一把，就这一下，滚烫的温度让他顾不上那么多顾虑了，又伸进他的衣服里确认，然后从后备箱拿了一件军大衣盖在他身上，喊他
　　“小槐，醒醒，你发烧了，我带你去医院。”
　　陈槐本还迷糊着，听了这一句陡然睁开眼睛“不，不去医院。”
　　秦楚霁给他扣安全带的手被拉住，力气不大，手心烫的吓人
　　“小槐，听话，你这个温度不是低烧，去看看。”他不由分说扣上安全带，上车开往医院
　　“你别管我，我不想去！”陈槐兀自挣着，只是手被他裹在大衣里，一时挣不开，语气不由沾上焦急“你放开我，我不去！”
　　秦楚霁抿着嘴，一言不发，稳稳停在门诊大楼前，才去管他，陈槐已经挣出了一身汗，脸颊泛着不自然的嫣红
　　秦楚霁刚给他松开，就被一巴掌打在手背上，一路上的积怨全在这一掌，光听声音就知道有多疼，可他神色不动，仍轻柔却不容反抗的把陈槐拉下来，无视他的挣扎裹紧军大衣带进医院
　　陈槐一进医院整个人都在发抖，鼻腔里是消毒水的气味，脑子里晕晕乎乎不太清楚，只是一直在流眼泪，攥着衣服的手指节青白
　　秦楚霁这才知道他不是置气，好像真的怕医院，他把人揽进怀里，握住那一只手，不停摩挲，直到进了诊室才松开
　　医生是个中年女人，动作利落不拖沓，抽出温度计一看就皱了眉头
　　“40.2℃，你先带去拍个胸片。”
　　秦楚霁拉着陈槐起来，心里一阵后悔，陈槐无意识的流泪，落在他指节上竟是滚烫的，他不敢耽搁，加快脚步去走流程，再回到女医生这里的时候才松了口气
　　“还好，不是肺炎。去打一针，输液吧，今晚留院观察。”
　　秦楚霁拿了单号谢过医生，扶着陈槐起来，临走听女医生补充了一句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事后要清理，注意卫生，身体总是自己的，不能趁着年轻就乱来，知道了么？”
　　陈槐还晕着，没大听清，否则脸上怕是又要添几分颜色，秦楚霁轻笑一声
　　“谢谢您，我记着了。”他笑自己一时着急，居然连避嫌都没来得及做，又笑自己居然因为医生这一句话将二人扯上了关系，心里就一阵窃喜。偷来的幸福，就放纵自己悄没声儿的享受一会儿吧
　　陈槐进了门诊注射室，脸色眼见得的白了些，不自觉就往秦楚霁身后躲
　　小护士看了一天的大爷大妈小屁孩子，难得见着个小帅哥，心情不错，跟他开玩笑
　　“多大的人了，还怕打针？”
　　陈槐摇头，嘴里说不怕，身子却一个劲儿的躲，护士不好下手，只能破例让秦楚霁留下来帮忙控制
　　秦楚霁牵住他的手，让他靠近自己怀里，熟悉的气味掩过消毒水，陈槐像是终于觉得安全，安静下来，只在护士下针的瞬间颤了一下，埋在秦楚霁怀里的呼吸骤然紧促
　　秦楚霁伸手在他背后轻轻拍打，嘴里喃喃念叨“不怕不怕，很快就结束了。”
　　小护士看着两人互动，眼里闪着奇异的光，一颗八卦之心熊熊燃烧
　　“您二位是情侣啊？”
　　秦楚霁轻笑一声，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将自己的肖想埋进心里
　　小护士权当他默认，说的更起劲“你们感情真好，我平时见的那些大多都是自己来的，也发着烧，但就没那么好命了。男人渣起来不分对象啊……哦，您除外。”
　　秦楚霁没纠正她的误解，道过谢，等了一会，给陈槐整好衣服，领着他去了病房
　　上一次在医院，两个人位置还是倒置的，自己躺在床上看着陈槐到处忙，这一回换自己了，他乐在其中，按着吩咐在陈槐腋下和肘弯擦涂酒精，拆开一块降温冰贴贴在他脑门上，这才安静下来坐在床边
　　陈槐很快睡着了，整个人陷在枕头里，看上去有些憔悴，白日哭过的痕迹已经消下去，再看不出端倪，秦楚霁这时候再想，才觉出自己大概才是陈槐生病的罪魁祸首，刚到纪念馆的时候陈槐肯定就已经有些发烧，又跟自己置气，在阴冷的馆里呆了那么久，烧的越发厉害
　　他有些自责，又难得的开始反省，秦楚涵每每生气，都怪自己什么都不说，那自己……是不是真的该说出来，万一下回，又是因为自己……
　　秦楚霁想不下去了，心里隐隐的疼，半晌，终于有些艰难的下定决心，等陈槐醒来，一定好好和他沟通
　　

　　☆、第 17 章

　　第二日早，医生来查房时陈槐还没醒，秦楚霁轻手轻脚塞了温度计进去，等够了时间，再看，体温降到38.6℃，比昨日好多了
　　女医生点点头，开了药嘱咐秦楚霁去拿
　　“睡前吃这个，白天吃容易犯困。今天就可以出院了，都是年轻人，身体自愈能力好着呢，不用担心。”
　　秦楚霁去了一楼缴费拿药，看起来睡得昏沉的陈槐默默睁开眼睛，一片清明，哪有半点睡意。他只是怀着点逃避的心思，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医院床位紧张，像他这样的小病也不好赖着不走，陈槐装不下去了，趁着人还没上来，自己起来整理收拾了一下两人的东西，坐在床边等着
　　秦楚霁上来正看到他“醒了？还难受吗？”他伸手就往陈槐脑门探过去，被躲开了，那只手在空气中停滞，又默默收回去“咱们回家吧。”
　　陈槐起身，沉默地跟着他上了车，车子却没有直接开回家，在婆婆的粥店门口停了下来
　　周一早上，没有周末那么多人，秦楚霁看着不用排队，也不急了，先接过陈槐抱着的军大衣扔到后座，又过去拉他下来，不顾他的挣扎，将人按在座位上，自己跑前跑后点了餐端过来
　　“豆浆油条，都是你爱吃的，但不是这家店的招牌，不知道好不好吃，你试试。”他递给陈槐一双筷子
　　陈槐接过来，沉默的吃饭，好不好吃其实他不太能尝出来，还发着烧，胃里有些恶心
　　秦楚霁见他开动，这才自己扒了两口粥，就着放了辣油的凉拌小菜解决了早饭，却也没走，坐在旁边等他
　　陈槐环视了一圈店里，双休日是很难见到这么多空座的，排队的队伍能从这一直穿过马路，今天……已经周一了！那秦楚霁应该去上班的，是被自己耽误了吧，这……
　　“我耽误你上班了，不好意思。”沉寂的气氛陡然被打断，秦楚霁眼里闪过一丝惊喜，纵然表现的再怎么不在乎，其实还是吊着心的，现下陈槐一开口，总算是放下了心
　　“不急，你慢慢吃，我早上请了假。”秦楚霁替他擦掉滑到下巴的汤渍，补充道“不碍事。”
　　他心里的话转着圈从嗓子眼路过，昨晚想的好好地，要跟陈槐好好沟通，要改改自己的性子，可是真到了这种场合，两人相对而坐，没有旁人，自己却无从开口，果真是本性难移
　　秦楚霁抿了下嘴，那些话咕噜咕噜，又被咽回去
　　陈槐只觉得他有心事，却还在冷战的别扭氛围里，不方便问，于是直到二人回了家，秦楚霁里里外外收拾过一遍，带着疲惫出门上班了，两人仍然没有交流
　　陈槐怪自己不懂事，这般麻烦非亲非故的秦楚霁，还敢对着人家发脾气，简直是无理取闹
　　秦楚霁就怪自己太固执，气的陈槐生了病，到头来还是张不开嘴，朽木不可雕
　　两人各怀心事，都带着自己那点小愧疚，不尴不尬的过了几天
　　每日秦楚霁早起做了早饭放在桌上，中午订好相识多年的老店铺的外卖给他送来，晚上又紧赶慢赶，踩着点回来做晚饭，一日一日竟也过的充实，隐隐有种两人像普通夫妻一样过着柴米油盐的小日子的错觉，乐在其中
　　陈槐则把他的付出看在眼里，终于在考六级当天，鼓足了勇气打破这种僵局
　　陈槐站在门厅里，换好了鞋，喊他“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