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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你到风景看透 (香小陌)


  “老子呢就还是店主的家属,你就自己当老板兼老板娘!”王贵生叉着腰在店内一挥手,探讨他替瞿连娣规划出的十年大计,“现在干什么都流行股份制,将来我也给你这个店里入个股,投点儿钱,你就负责连本带利地都给我赚回来。”
  店名叫什么?
  老王说,我看“瞿嫂门钉肉饼”或者“瞿嫂猪头肉烧饼”就很好,这两个品牌二选一!俗,俗不可耐,俗出一股香喷喷的猪肉芝麻大烧饼味道。
  白天卖一卖猪头肉烧饼和门钉肉饼。
  夏天晚上经营烤肉串和麻辣烫。
  冬天呢?冬天就上大铜火锅,白水滚沸的羊蝎子锅或者猪肉白菜粉丝锅,这一口儿多勾人啊,大伙都爱吃啊。
  瞿连娣那时听了,也笑,点点头。还成,满意,有戏呢。老王同志很有经营头脑,规划得都不错,就再艰苦奋斗打拼两年吧,全家人一起努力。
  只是,瞿嘉实在没有时间再去店里帮厨,瞿连娣的活儿就做得多了,要付出以前双倍的劳动力。
  做小生意的就是这么艰辛,有个头痛脑热都不敢歇着,就是强撑,拼命也要熬过这半年。对于处在那样境遇里的、经历过失业挫折的一群中年人,从烂泥潭里刚刚爬出来得以喘息,却还挂在悬崖峭壁的边缘,内心充满了不安定的因素。她们往头顶上方看去,云端的阶层永远是遥不可及;然而低头往下一看,大泥潭里还深陷挣扎着很多人呢。
  每个家庭皆是上有老下有小,肩上背负的就是对后半生的焦虑和迷茫,以及随时有可能再次失去收入的压力。这个月交过店铺的房租水电,还不知下个月能不能凑得齐,儿子马上就要考上大学了又怕学费生活费无从着落让孩子受委屈……这样的精神焦灼,没有经历过失业压力的云端阶层是无从想象的。
  那时是夏蓝的妈妈张蕙蓝先病倒了。
  辛苦挣回的钱被家里的死狗男人赌麻将输掉了一笔,两口子因此大打一架,拖几年没有离婚全是为孩子着想,全是为高考。就待高考结束,机床厂这一代的老人儿,一定会直奔民政局离掉一大批人。
  张蕙蓝好像是患上了胆囊的病症,腹痛难忍,疼得在店里的操作间就蹲了下去,浑身爆汗站不住了,被送去医院急救。
  说是胆囊穿孔,那小小的器官都烂掉了,于是动了切除手术割掉病灶。
  店里就又少一个能干活儿的,瞿连娣跑去医院看望病号,拍着张蕙蓝的床,抽烟吗,你还敢再抽烟吗?姐们儿你趁着自己还有活气,赶紧先把烟戒了吧!
  张蕙蓝脸色蜡黄地躺在床上,一笑,就剩这点儿舒坦的爱好,不然活着更没意思,生病跟抽烟就没关系,就是身体累,心也累。
  瞿连娣很较真儿也很诚恳地劝:“我们瞿嘉都能把烟戒了,为了高考都不抽烟了,你就不能戒啊?”
  “成,这次活着出院了没死我就戒烟。”张蕙蓝说。
  俩老姐们儿在病房里一坐一躺,互相看着,两只粗糙的手握在一起,笑一笑。张蕙蓝对瞿连娣说:“瞿师傅我就嘱咐你一个事,你有空还是去医院做个体检,抽个血,每年都要的。岁数大啦,身体才是最大本钱,你千万别忽视了。”
  “……”
  瞿连娣听见了这句话,也听进去这句话,心里琢磨了,几天后就去医院做了个全面且详细的体检。
  以前在机床厂里上班,职工都有医疗保障,每年去医院免费体检,你不想去工会还要催着你去,这是社会主义对待工人阶级的福利。
  现在不在厂里上班,什么保险保障都没了,需要自己花钱的地方,瞿连娣一定能不去就不去,也包括原本每年例行的体检。所以去年她就没有去。
  最近疲惫,头痛,全身乏力,脚有些肿,确实很累。
  她在离家最近的朝阳医院领到验血验尿等等的化验单,当时就被医生拽住不放她走了。她自己不太放心,去城里一家更好的综合医院又查了一遍。
  再次拿到化验结果,瞿连娣就坐在医院大厅的座椅里,坐了半晌,想想要怎么办。
  算一算手里还有多少现款能用,家里有多少钱必须存住,还有多少钱预留作为瞿嘉念大学四年的生活费用。
  走出医院大门,路边二十米就是地铁站。她从地铁站通道口经过,走了十分钟找到公共汽车站,用月票又省出两块钱。
  ……
  高三班级的楼道口,拉起一条红色横幅,倒计时的数字就每天都在变。距离高考还有差不多两个月,几十天了。
  晚自习前的锻炼时间,各班出现在操场上的男生,全部凑一起也就剩下两只篮球队,正好两队对垒厮杀。
  小姜同学在后场运球飞奔而来,左手边周遥在喊“这儿呢我的”,右手边瞿嘉也举起了手“给我”。小姜先左看,再右看,传给谁呢,内心异常纠结呀,手一抖,球就飞向瞿嘉的方向。
  队友先炸了“卧槽小姜你瞎了你传给谁啊?!”瞿嘉接球唇边分明笑了一下,挺坏的笑,毫不客气就越过了姜戎,两条大长腿一迈简直像从姜戎肩膀上方跨过去的,随即又晃过一人,潇洒地上篮得分了。
  小姜捂脸“啊”得一声,真蠢。
  周遥都顾不上欣赏嘉爷投篮,回头一指姜戎:好小子,狼子野心又他妈暴露了,眼里都没我了你太过分了。
  姜戎抱住周遥的后背想把自己藏起来,哆嗦羞愧地喊冤:“我不敢不传给他,瞿嘉那么凶他总是瞪我,我怕他……”
  “他是对家的!你个卧底的你给对家传球!!”周遥勒住小姜脖子把人放倒在场地上,唾弃得很想踩上两脚。
  瞿嘉傍晚骑着车放学回家,他妈妈仍在店里上班,生活依旧。瞿连娣晚间会赶回来给他做晚饭,以及准备第二天的早饭。
  经营早点铺子,最辛苦就在于必须凌晨上工。三点钟外面天还黑着,从郊区养殖场和蔬菜大棚运货的大卡车就出发了,结队呼啸着进城来了。当日进货新鲜的肉蛋蔬菜,都是在四点钟左右。店里这时就开始上货,刷洗,配菜,热灶,开始做早上第一批出笼的点心了。
  日复一日就是这样运转,店是如此,人也如此。
  瞿连娣那一阵干脆就搬到店里住了,支起一个钢丝床,晚上铺开被褥,凌晨把床收起,她就能直接开工。
  这样,就不打扰瞿嘉在家复习功课和睡觉。
  瞿嘉靠在门边瞅着他妈妈。瞿连娣很麻利儿地切出了胡萝卜丁小油菜丁蘑菇丁和小香肠,再摊上两个蛋,做一份色香味俱全的香肠蔬菜蛋炒饭。
  “早饭不用那么细致了,我就随便吃。”瞿嘉说。
  “有营养。”瞿连娣说,“就是给你补的,考得好考不好的反正不能亏在我这儿!”
  “啧,你这不是给孩子压力么?”王贵生一皱眉头。
  “这不叫‘压力’,”瞿连娣说,“这就叫亲妈。”
  “我给我们家路军儿就是买现成的烙饼,卷个葱,下一碗面条,”王贵生说,“我也是他亲爹啊。”
  “所以说爹和妈就不一样呢。”瞿连娣说,“我做两份炒饭,你给你儿子带一盒?”
  “别。”王贵生用眼神拒绝了,“累,歇着吧你。”
  “把我这盒饭给他呗?”瞿嘉插嘴,冷笑一声,“把压力送给路军儿了,别客气。”
  “去!”瞿连娣瞪他。
  瞿连娣然后又悄悄对瞿嘉示意,冰箱顶上藏了一盒绿豆糕一盒南瓜饼,小声说:“明儿上学你带给遥遥,我做给他的。”
  她但凡给瞿嘉做一次花样点心,一定给周遥留一份。对老王家孩子那叫做客套,对周遥才是实在的真心。这远近亲疏的几层关系分得很清楚,心里摆的第一位一定是她儿子,第二位一定是周遥,第三位勉强能排上别的人。
  瞿连娣那时用眼神对老王说:没大事儿,你甭瞎担心。
  王贵生也用眼神说:你这人就爱逞能。
  瞿连娣眨眼:我就是这么勤快能干。
  王贵生也眨眼:所以人就不能太能干,不累你累谁啊?你就是累的么。
  老王那时来他家次数越来越勤,几乎每晚都要送瞿连娣回来,给瞿嘉做饭,洗个衣服,再把人送回店里。
  俩老家伙的眼神戏和内心戏也愈发丰富,整天就在他们家屋门口靠着,面对面还要眉来眼去,打暗号似的……只是,瞿嘉那时也没看懂这戏份的内容和走向。
  又是一个周日,数学补习班终于结业,马上就要进行全市统一时间的一模考试。
  周遥准时等候在补习班门口,在人行道边对瞿嘉一笑,一挥手。
  八年如一日的笑容,这男孩儿就仍如当年初见。
  瞿嘉书包里塞满了老师最后一堂课发放的复习材料,书包被揣出疲累的褶皱,咧吧着扣不上拉锁,拖在地上。
  “帮你背书包么?”周遥要接过来。
  “不用,你背着我吧……嗯……”瞿嘉顺势就把自己掷在周遥后背上,头靠住周遥的后脖子和肩膀,八年来也好像是头一回,用这种姿势找周遥撒娇、耍赖、求抱抱。撒过娇就解乏了不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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